知他错想,蔺赴月显得有些急,仓皇解释,“雨水冲塌了围墙,是裴大人救我一命,又收留我在画舫上休整。”
杜山逸暗暗松了一口气,抹了把老脸上的雨水,“哦,哦……裴大人大恩,我杜家没齿难忘,”眼瞧着雨下得昏天黑地,他侧身引路,“快,先去府衙帐子里稍坐,下官即刻叫人去通传陈知州。”
裴江羡轻“嗯”一声,手中的伞仍是偏向蔺赴月。
雨夜,一行人走在废墟之中,踢踏起的泥水飞溅到裤脚上。
杜山逸在前头领路,不时扭头看看身后的裴江羡和蔺赴月,有些欲言又止。
赴月和裴江羡这样并肩而行实在不妥,他身为舅父,不得不为外甥女的名声着想。
这时候兵荒马乱的大家不定能注意到,事后想起难免又是一场风波。
孤男寡女,深夜同乘一船,雨夜并肩同行……
杜山逸闭了闭眼,一瞬停了脚步,扭过头来斟酌着开口,“赴月,舅父有两句话想与裴大人通禀,你回避一下。”
蔺赴月茫然点了点头,慢一步退进杜长风的伞下。
裴江羡脚步不停,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继续往前走着,裴江羡身影伟岸,阔步平稳,几乎遮挡了前途的黑暗,急等密雨也被挡去不少。
不知道杜山逸说了什么,裴江羡一直偏头听着,时不时点一点头,很少开口。
想来是灾情上的事。
蔺赴月轻舒一口气,回身看了看被二万抱在怀里的小姑娘。
哪怕裹了衣服从船舱里抱出来,她也没醒,小而圆润的鼻头红扑扑的,脸蛋嫩得像鸡蛋。
不知她的亲人还活着吗?心底里又觉得希望渺茫。
蔺赴月回正视线,望了望无边无际的夜色。
以前这时候,扬州城静谧安稳,灯红酒绿处莺歌燕舞,画舫游船往来不歇,乐曲几乎要奏到天明,可如今……唉,她揉了揉隐痛的额角,神色凄惶。
杜长风将她的风帽拉起来,兜住那张苍白的小脸。
又走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看到府衙门前临时搭建起来的帐子,檐角两只风灯摇晃着,散发着微弱的光。
杜山逸将裴江羡请进去,又无声朝蔺赴月指了指杜家的帐子,蔺赴月点头,转了个方向一头扎进风雨中。
杜老太太坐立不安地等了许久,等看到蔺赴月才敢松一口气,眼中泪花闪烁。
她腿脚不便,还是要站起来抱抱蔺赴月,有些责怪地拍了拍她的肩头。
“这种时候,你怎么能不带婢女一个人去城南呢?那地界本就鱼龙混杂,你这孩子,差点吓死外祖母了!”
蔺赴月不敢辩解,垂头愧疚道“是赴月鲁莽了。”
杜老太太眼泪簌簌往下掉,一侧眸看到了二万手上的小娃娃。
“这是?”
“是我在路上救的,小姑娘独个儿坐在废墟里,也不知道家人在哪儿……”
杜老太太抹了把眼泪,蹒跚着伸头去看。
小姑娘长得粉雕玉琢,睡着时嘴唇微张,就跟年画上的胖娃娃似的,憨态可掬。
杜老太太一口一个心肝的叫着,叫快把孩子放到床上去睡。
老太太是礼佛之人,心肠又软,不免对这么小的孩子心存怜惜,看她睡觉都在发抖,还将她抱起来轻哄,与对待自家孩子无异。
这厢官府的大帐里,裴江羡坐在圈椅里听扬州知州陈方汇报灾情,手指一下接一下有节奏地敲击桌面。
陈方是个靠嘴皮子上位的知州,说话没有重点,一直歪七扭八地说些恭维的话,裴江羡听得烦了,扬手叫停。
“我只问两点,被压灾民有多少,城中粮食还够吃几天?”
陈方早听说昭明司手段厉害,见裴江羡不乐意听他奉承,一时一脑门子的汗。
“南边被压的人多,今日杜通判带人搜救了一整天,大概救出五十几个人,至于粮食……”
他抖了抖,悄悄抬头打量裴江羡的脸色。
“扬州每年收成季都会储备一些粮食在仓库,但今年夏天遭了鼠灾,粮食并不充足……”
“能吃多久?”
“……最多三天。”
三天?倒也尽够了,震麟带的粮草队至多两天就能抵达扬州城,只要不让百姓饿肚子,想来不会爆发什么动乱。
裴江羡轻舒一口气,“这几日要有劳陈大人和杜大人日夜操劳了,你们分成两组,各带一队官差掘人,日夜不停,轮换着来。”
陈方和杜山逸浑身一凛,拱手道“是。”
“至于我,”裴江羡敛眸,“扬州城外还有许多农庄,受灾也很严重,我亲自带人去送粮救灾。”
陈方抬头,“大人,您尽可歇着,这点小事交给下官安排就是,您……”
裴江羡听不来这些场面话,挥挥手叫他们退吧。
陈方一步三回头,马屁没拍好,一肚子懊悔。
等帐子里彻底静下来,裴江羡揉了揉眉骨,眼中酸涩才好了些。
“来人,”他忽而轻唤。
那伽应声进来,肃着双手问他有何吩咐。
裴江羡闭着眼睛,神容惫懒地靠进圈椅里。
“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