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庚申,天色略微阴沉,头顶的阳光虽说依旧热烈,但天空中却笼罩着厚重的云层,将光芒筛成白色。天地间没有风,热浪蒸腾,连知了和麻雀的叫声也衰弱下来,一切都开始转向沉寂。
“唉呀呀,好高的云!”阿符勒猴子般攀爬到一颗樟树上,透过叶荫往上望,他指着一道由数十块暗云堆积而成的云墙,对树下的刘羡道,“刘羡,看来今天要下雨哩!”
刘羡擦了擦额头的汗,四顾邙山上下的密林,不由赞同道:“恐怕还是场大雨!”
在他的身后,刘聪、祖逖等人也紧跟其后,在山岩间艰难跋涉,他们此行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从邙山的野径,直接绕道到金谷洞上。
这是他们事先商议好的侦查地点,这里地势高耸、恍若斧劈,离地约有十丈,可也正因如此。视野却极为开阔,可以俯瞰到整个主院的动向,而下方的人却难以仰视,可谓是一个绝佳的侦查地点。在开始行动之前,一行人就在这里潜伏。
可不料今日竟有下雨的征兆,这可不是好的征兆。
刘曜担忧说:“若是下了暴雨,很多原定的手段可都没用了。”他顿了顿,转首问刘聪道:“四兄,要不要等两天,改日再行动。”
自那日领祖逖入伙后,刘聪就如他所言般隐身太学,今日是听说计划齐备,这才再次现身,不料竟撞上了一个糟糕天气。
但刘聪是一个非常果决的人,一旦下定了决心,就不会轻易动摇,他驳斥刘曜道:“永明,今日都走到这里,就不要再说丧气话了,这次皇子与公主驾临金谷园,已经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若是错过,哪里还有第二次?半途而废,才让人感到可耻。”
祖逖则在一旁说:“真要说起来,下雨了反而更好,虽说不能按计划放火,可金库里也势必放松警惕,我们乘夜摸上去,说不定他们都不知道呢!”
两人一位是幕后主使,一位是打劫行家,三言两语间成功打消了众人的犹豫。
众人继续往前走,这一路确实是非常不适,作为许久没有人到过的荒山,到处都是荆棘与灌木,还有很多已成熟的苍耳子,硬刺挂在裤脚袖领处,发出刺拉拉的声音,其间还有不少正嗡嗡乱飞的蚊子,时而被他们用手驱散,但又尾随在其后叮咬。
但不管怎么说,这一路走来,确实如计划般无人发现,众人抵达山顶的时候,虽然有些疲倦,但也都感到兴奋。毕竟匍匐在草丛间往下望,就是西晋首富之所在了。想象着可能获取的财富,大部分人都感到非常兴奋
他们是从半夜开始出发的,抵达到金谷洞上方时,时间尚早,大概也就是辰时一刻。
刘羡找了块比较平坦的土地,小心翼翼地往石崖外探出头,可见底下的庭院平地上,正有许多侍女往来,庭院外的道路上,百余名侍卫正在道路两旁排开,并且可以看到,有几名管家似的中年人,正在人群之中来回穿梭,大声呼喝。
他们显然在做迎接司马玮的准备。
刘羡把目光从中掠过,又去打量园中的建筑,这些他大多已见过了,非常熟悉。而对刘羡而言,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位于金谷园西南角的崇绮楼。
这座崇绮楼,刘羡还未进去过,但此时光看着崇绮楼的外表,就难免让人发出赞叹:
这是一座非常精巧的木楼,平面呈方形,五层六重檐,除了第一二层是用石砌的以外,上面三层是纯粹的木楼,每一层都披有青瓦,翼角上立着造型各异的武士。檐下密集排列着三百多组斗拱,错综复杂。每个挑檐,每组斗拱,每扇漏窗,外表都刷上了一层白漆,根据形状,仿佛是数之不尽的白鸽飞叠在一起。而楼外高挂的锦绣绸缎,青罗彩灯,更为其增添了几分梦幻。
刘羡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到崇绮楼的道路。
正思考的时候,一只手伸到刘羡面前,在他眼前晃了晃,刘羡回过头来,发现是阿符勒,他手里拿着几张胡饼,笑道:“怎么,走了半夜,不饿么?”
原来是到了用膳的时候,刘羡往后爬了几步,再起身往后看,发现大部分人都在就着水壶吃饼,小部分人已经趴在地上,眯着眼睛歇息,显然都在为今日的行动养精蓄锐。
刘羡接过阿符勒手中的胡饼,咬了一口,对羯胡少年笑道:“怎么?你不歇息?”
“不是很累。”阿符勒拍着大腿,对刘羡低低笑着,“你忘了,我家乡在上党,那里到处都是山,我每次出去放牧,一跑就是三四座,早就习惯啦!”
刘羡笑道:“我还没离开过洛阳,你的家乡,也就是上党,那里风景很好吗?”
“谁的家乡风景不好呢?不过上党确实有些别地没有的奇景。我家附近有处峡谷,峡石长得像指头一样细长,泉水就在指缝里窜来窜去;再就是十八盘的阶梯山,足足有两千级台阶,要登上山顶可以穿云;还有舜坪的天然石墙,有各种各样的石头,什么猴子笑天石,青龟出山石……”
羯胡少年在一旁说,刘羡就在一旁听,等刘羡将胡饼吃完,阿符勒还在叙述着家乡的奇景,一直说到他喉咙冒烟,这才停下来喝水。
“看来上党真的很好。”刘羡说,“可惜,我却没机会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