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收到司马玮的密信后,刘羡颇为无语。现在这位楚王殿下还没有入京,政变的事也只是做了个计划,眼光却已经看到政变成功以后了,自己是该说他胸有成竹呢?还是该说他胆大妄为呢?
做事未虑败,先虑胜,这样是没有后路的,一旦遭遇意料之外的情况,恐怕就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想要收手,也是来不及的。
但刘羡也很理解司马玮,他知道,在这种如同命运审判的关键时刻,很少有人能够保持平常心,只不过是有的人胆怯,有的人冒进。连自己的心中也不能说毫无波澜,何况是身为漩涡中心的楚王呢?
可走到了这一步,就不可能再做平常人,要掌握自己乃至天下人的命运,就必须要克服这些无谓的情绪。故而想到这里,刘羡对司马玮是有些失望的。
而面对这封密信中的要求,刘羡更是感到厌烦,直接去和贾谧协商?一想到要和贾谧见面,刘羡觉得还不如让自己去龙门山爬上二十个来回。
不过政治就是这样,想要成功地在政坛中坐稳位置,就不可能太有个人的喜好,刘羡身为司马玮在洛阳的代言人之一,和现任鲁郡公会面,这是一件没得选择的事情。
刘羡只能去与贾谧见面。
只是说起来刘羡参与党争的理由,总会让人感到讽刺,为了避免被贾谧迫害,结果却要与贾谧合作,好似鲁郡公有什么神奇的不可思议的伟力似的,莫非天下真的是围着他转不成?
刘羡对此心知肚明:天下不是围绕贾谧转的,而是围绕着权力转的,在除去杨骏之后,这位鲁公的声势会更加猖狂吧!
于是他不无讥讽地想:贾谧的出身还是不够高贵,如果他生在司马家,当了皇帝,想必大晋也就该亡了,到那个时候,自己也就得到自由,能回去蜀中了。
不过气话归气话,真到了鲁公府前,刘羡的心情又变得极为平静。
他回想起自己这些年来和这些勋贵子弟们的相处,其实早年还算是愉快的,之所以变成了现在这个关系,主要还是自己变了。
这种蜕变是自己选择的,对于那些没能蜕变,而被环境所浸染的人,刘羡更多感到的是可怜,这样德不配位的人,他们固然会得意一时,若在太平年间还好,但在这个即将刀枪见红的年代,他们是很少会有好下场的。
敲开门后,刘羡告知了来意,苍头很快带着一名中年人出现在刘羡面前。刘羡稍稍打量,顿时反应过来,这位是贾后的族兄,贾谧的族叔,门下省的散骑常侍贾模。
与贾谧不同,贾模的气质非常沉稳,是一个非常典型的儒雅士大夫形象,他看向刘羡,似乎不知道贾谧和刘羡的恩怨般,仅仅是微微一笑,就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而后用不徐不疾,仿佛吟诗般的语调说道:“这不是怀冲吗?真是贵客临门,快跟我来。”
他和刘羡在宫中是见过面的,但这么面对面说话还是第一次。但贾模却娴熟的像是刘羡的世交一般,一边为刘羡领路一边说:“听说长渊给你添了不少麻烦,真是抱歉,我们家里管不住他,平日还请你多多见谅。”
贾模的语气非常自然,就好像贾谧平日所谓的麻烦,是踩坏了门槛之类的小事,似乎根本无足轻重,不值得为之在意。
而刘羡也仿佛全不在意般,回答道:“都是些小事罢了,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听到这个答案,贾模有些出乎预料,他回首审视了一下刘羡,笑了笑,指着前面的房门说:“那你们就两个人细谈吧,我就不打扰了。”
刘羡点点头,他看得出来,眼前的这位文士,虽不是贾氏嫡流,也没有走在台前,但却能身处在杨骏、贾谧和贾后中间,显然他才是目前运作平阳贾氏的政治头脑。而平阳贾氏能维持原本的权位,贾模功不可没。
但很可惜,真正能做决策的,还是只有贾谧。
刘羡敲开门后,这位鲁郡公开头第一句就幽默得差点让刘羡笑出来:
“哟,刘羡,你是想清楚了,来向我投降的?”
“我这个人还是很宽容的,你只要在这里向我磕一百个头,再到门外说一句,我是鲁公门下走狗,我就原谅你了。”
这股妄自尊大的味道,太纯正了,除了贾谧,世上没有第二个人说得出来。
此时已经快到巳时了,但贾谧显然是刚醒来不久,身上穿着朴素的绸衣,发髻也只是简单的扎起,他就这样衣衫不整地迎接刘羡,整个妩媚的脸上露出慵懒的气息,桌案上还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饼。
刘羡选择假装没听到,开门见山道:“鲁公,我是受了楚王殿下的委托而来。”
“哦?”贾谧有些失望,他以箸敲案道:“你宁愿当楚王的狗,也不愿意当我的狗,是觉得我不如楚王?”
这话还是没法接,刘羡继续道:“殿下想与皇后协商,下一道密旨,赋予他临时处置太傅家产的权宜。”
贾谧挑了挑眉毛,笑道:“这就你看上的主子?也不过是一个贪慕他人钱财的小人嘛!”
两人简直在各说各的,似乎根本不在同一个空间交流,如果不是刘羡熟悉贾谧,还以为他发了癔症,当然,或许贾谧这辈子都活在癔症里。对待这种精神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