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康元年七月戊辰,是在司马玮自杀后的第九日,也是刘羡在狱中待的第九日。
在这几日,刘羡过得并不好受。
原本将他抓捕进廷尉诏狱的是三公尚书刘颂,可在贾谧来后的当日,就把刘颂赶出了诏狱,并由廷尉满奋全权负责,这个人事变化显然是冲着刘羡来的。毕竟刘颂曾是始平王傅,当过刘羡的老师,只要把他赶走,就可以使很多手段了。
正如祖逖所料,在刘颂离开的当日,给刘羡端来的牢饭便有一股发馊的异味,刘羡不敢食用,便靠饮水度日。而同房的小车夫陈余撑不下去,吃了一顿,结果不久便呕了出来,继而上吐下泻,未久就在牢中发了高烧,然后被送走了。
如果不是当夜司马遹走通了关系,让江统前来探监送饭,恐怕最多再撑四五日,刘羡也就跟陈余一个下场了。
而在见过江统后,刘羡终于得知到诏狱外的消息,听说祖逖已经开始在外活动,家人们也都平安,他内心稍安。
但江统也很严肃地告知刘羡,贾谧的态度非常强硬,短时间内,恐怕还没有办法把刘羡救出去,他必须要做好长时间待在诏狱中的准备。
刘羡对此也心知肚明,甚至他也做好了与死亡共舞的预期,故而回复江统说:“你们尽力而为吧!是成是败,我都能接受。”
但刘羡还是料想不到,为了能够折磨他,贾谧到底又迸发出多么富有创造力的灵感。
见太子想了办法每天来探监,贾谧原定地从日常饮食上整人的办法是用不了了,由于没有定罪,贾谧也没可能对刘羡使用肉刑,按理来说,应该是没有什么太好的整人法子了。
可贾谧竟别出心裁,从一个刘羡全然没料到的角度入手。
在入狱的第四日夜里,刘羡昏昏然准备入睡的时候。就像是突然置身于闹市中,他听到了一阵极为喧哗的鼓锣声,声音呱噪如同千百只乌鸦来回盘旋,极具穿透力的噪音轻而易举就击碎了刘羡的睡意。
他坐起来看个究竟,结果发现走廊里有十来个狱卒在敲锣打鼓,他们就好整以暇地望着刘羡,见他醒来了,也不过多停留,径直转身离开。
但等刘羡再躺下入睡的时候,这声音就如同苍蝇般再次萦绕而来,堂而皇之地鼓噪,等刘羡再次醒来,他们就又立刻离去了。
如此来来回回间,刘羡也摸清了他们行动的规律,大概就是半个时辰一次,不分昼夜地制造噪音。他们的目的很简单,无非就是不让刘羡睡上一个好觉,既然不能直接折磨肉体,那就通过这种方式来折磨他的精神,然后用这种方式来逼他屈服发疯。
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一种难以想象的酷刑。起初刘羡只是觉得厌烦,但并不觉得无法忍受,毕竟不过是不能进行正常的休息而已。而在牢狱内,他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全当是身边有几只赶不走又一直嗡嗡叫的苍蝇。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刘羡发现自己渐渐吃不消了,长时间地被反复从睡梦中惊醒,使他先是产生生理性的亢奋。但渐渐地,到了第三日夜晚,他发现自己的反应开始变得迟钝,无论抬眼还是动手,都要过一会儿才能反应过来。
而到第六天的时候,刘羡发觉自己的感知也开始出现问题,视线模糊,听力衰减,甚至触觉都开始变得麻木。可即使如此,狱卒们的噪音仍然能清晰地打断他的睡眠,让刘羡的脑袋嗡嗡作响,两眼肿胀发痛,以致于里面的热血似要将眼珠挤爆。
等到第七日的时候,刘羡的视线都变得扭曲了,还会经常出现幻听与幻视。
人的身体真是脆弱,即使是这样疲倦了,还是能够被轻易吵醒,无论再怎么用力地堵住耳朵,耳蜗还是能轻易地捕捉到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声波,让刘羡辗转反侧,头昏脑涨。
到第八天,江统这天来给他送午膳的时候,刘羡的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他竟然胡饼吃到一半,就径直栽倒睡着了,结果“啪”的一声,刘羡的头撞在地上,后脑的剧痛让他陡然惊醒,这时他发现,自己口中的胡饼甚至还没有嚼烂,这种情形让刘羡毛骨悚然。
在这种情形下,贾谧确实成功了,他让刘羡升起了恐慌。
如果再继续这样下去,即便自己不死,恐怕也会极大的损害自己的身体,如果自己丧失了引以为豪的敏锐观察力与精准思维,被贾谧折腾成了一个傻子和废人,那以后即使出狱了,又能怎么办呢?那恐怕将生不如死。
这种想法一度让刘羡恼怒,忍不住对墙壁挥打自己的拳头,可挥打的时候,他又想起贾谧那张得意洋洋的脸,就又强忍着坐回地上,试图把这种脆弱的情绪克制住。
有什么意义呢?这只是无能的一种体现罢了。
刘羡不无悲哀地想,如果真的因为这种事就发疯,那自己恐怕要成为古往今来最大的笑话了。
但身在囹圄中的刘羡根本没有办法应对这种折磨,也不是江统探监时抗议就能解决的。毕竟江统又不能一天到晚待在监狱里,那些狱卒们只要探监时不闹事就行了。
何况,就算这件事被翻出来说,又能如何呢?他们只是闲来无事,在狱中娱乐而已,有哪一条晋律说过,这是不可施加的酷刑?
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