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羡抵达夏阳的时候,离卯时还有两刻,大部分人都还在梦乡中。
狱司空薛兴也是如此,最近他有点患得患失,坐立难安。做事时常常心不在焉,上了床榻后又辗转反侧,熬了大半夜后,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刘羡。
大概在四日前,新任夏阳长即将到任的消息已经传到县内,大部分人对此的反应是没有反应。
对于普通百姓们来说,他们早就对朝廷不抱什么希望了:“再怎么折腾,还能比现在还苦吗?”
对于普通县吏来说,他们对新县长有一些指望,但不多:“希望这个县君别学上一位,至少当两年再辞官挂印。”
对于县中的几位大户人家,还有县丞、县尉等县中高官来说:“有没有县君,这日子不都是一样过?”
这样的生活似乎被施加了永恒不变的诅咒似的,即使天荒地老也不会有所改变。
可薛兴想,这只是因为他们不了解这个新县长,既不知道这个新县长的过去,也不知道这个新县长的背景。但在薛云来过之后,薛兴还是多少知道一点的。
这是洛阳城中也极为罕见的灼然二品,也是一位极有可能害死了他大兄的人。虽然他对于灼然二品并没有多少概念,但对于他大兄薛勇,他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
父亲对于薛勇的培养是直接对标关张的,希望他以后能在战场上成为主宰胜负的万人敌。薛兴对此深信不疑,他几乎无法想象,薛勇战败的场面。
可薛勇确实是死了,不管是怎么死的。只要是死在这位新县君手里,薛兴想,那不管他用了什么样的手段,也一定是一个极端可怕的人。
但这位安乐公世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薛兴又想象不出,他只是一想到,这位父亲口中的小主公,如今真的变成了自己的县君,浑身就有一种不自在的感觉。
等待刘羡赴任的时间,真让他如坐针毡。
好在这种折磨总算是结束了。
刘羡进入县衙后,直接封住了县门,然后让值夜的县兵们把县衙里的县吏全叫起来,让他们到大堂集合。
喜欢睡觉的人都知道,秋天的梦正是一年中最香的时刻。这时候的床榻,既不像冬天那样寒冷,被子厚得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也不像夏天那样燥热,即使什么都不干也会汗流浃背,哪怕万物复苏的春天也没法相比,毕竟容易感冒风寒。
无论是气温、空气、衣物、乃至于自身的状态,都处在一个最合适的状态。所以秋天人会格外的嗜睡,一度到容易发胖的地步。
而这个时候把人从美梦中叫醒,毫无疑问是惹人反感的。县吏们多是感到莫名其妙,但听闻是新县长赶到,他们也不好发作,只能压着恼火,勉强收拾一番后,就到大堂里集合。
但薛兴听闻县长抵达后,虽然还是有些头昏脑涨,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就像悬着好几天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他一面穿戴县吏特制的深衣与介帻,一面在心中想:这个安乐公世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而出了屋往大堂走的时候,他听到了乌鸦的呱噪,一抬头,又看见了群星和月亮。他又想:不管怎么说,他至少是个很冒昧的人,在这个时间唤人集合,也真是不怕得罪人。
同僚们也大抵是同样的感受,一面走的时候一面相互抱怨:“新县君好不通人情,这么大清早地是打算干什么?”
可走到大堂后,大家顿时又息声了,原因无他,只因他们愕然发现,这位新县君似乎太年轻了。
刘羡此时正端坐在主席上,一卷卷地翻阅县府的账册。
他右手边点了一盏油灯,身边的衙役们则高举火把,火光照在他脸上,可以看到刘羡面如冠玉,眼中正闪烁着彩虹般的光芒,而下颌间没长多少胡须,好似才刚刚加冠似的,没有一点暮气。
可神奇的是,这位新县君却没有青年人的毛躁感。他身材高大,气质沉稳,坐在这里,就好像立了一座大山,仿佛即使眼前有天塌地陷,他也能安坐不动,神色不会产生一丝一毫的动摇。
这是经历足够多的风波后,才会形成的独特气质。
这其实并不奇怪,十五岁元服即出仕,是只有洛阳才会有的政治传统,在其余地方,大部分人都是要积攒人脉,游学扬名,到二十好几才能入仕,正如刘羡秀才射策时遇到的陶侃等人。
而与这些人相比,在宦海沉浮四年的刘羡,虽然此时才十九岁,但实际上,已是一个颇有资历的老官了。
他等了一会儿,见堂中聚集了三十来个人,就问领头的衙役道:“县衙里的人都到齐了吗?”
衙役答道:“县君,住在县衙的人都叫过来了,但还有一些人,他们住在县衙外,要不要派人去叫?”
“派人?没有必要。”刘羡放下手中的案卷,挥手道,“那就这样吧,你去把县衙的大门关上,不要放人进来。”
“啊?”衙役吃了一惊,弄不明白刘羡的用意,但看刘羡的态度,也不好回绝,也就稀里糊涂地领命去了。
等他一走,刘羡正首面对大堂,一一打量过堂中的众多县吏,县吏们有些莫名其妙,但看刘羡面容和善,便有一人大着胆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