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萧敏听了笑道:“朕说过的话自然是作数的,”他顿了一下:“阿琼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了?”
郑琼微垂秀颈,眉眼妩媚,她幽怨地说道:“妾怕陛下赖账。”
她不爱争,只是本已给了她的东西,她心里头还是惦记的,如今沈持官场得意如斯,一个个都生猛地拉拢他,她怕别人占了先机,她们母子反落了一场空欢喜。
皇帝看她眉梢上笼了一抹愁云,连忙问她:“哦?阿琼说说,朕为何要赖你的账?”
“妾瞧着沈大人虽不在京城,”郑琼说道:“陛下时常还‘沈爱卿长沈爱卿短”呢,他日回朝,陛下定是一刻都离不开他的,他哪儿还能腾出空来给福满当老师,陛下说是不是?”
“阿琼这是担忧朕跟福满抢沈爱卿?”皇帝哈哈大笑:“这阵子西南事多,朕不得不多记挂一些,就叫你多心了,”他看着她的眼神绵绵:“傻瓜,朕一刻都离不开的是阿琼。”
郑琼伸出手指描着他的胡须:“陛下又哄妾了,”她娇嗔地叹了口气:“拿陛下没办法,妾就当是真的吧。”
皇帝笑了笑拉着她的手说道:“朕以后多来陪陪你。”
郑琼心知这话听听就罢了,当不得真,她亦不甚在意,面上却一片柔情缠绵:“嗯。”
等皇帝离开后,她眉尖轻扬,又浅浅想起三年前进京途中行船翻覆的那个雨夜,一夜扁舟上立着的那个玉面少年……
郑琼心中恍惚,她今日提醒皇帝不要忘了曾许诺她的事,竟不知是为了儿子还是她自己对那人的执念太深。
她独坐半晌。
……
沈家。
沈家三房沈凉夫妇来到京城已是九月中,话说露深花气冷,霜降蟹膏肥,正赶上京城各家吃蟹的季节。
得知他们到了,舒家特地买了一篓子个大黄满的蟹,叫舒兰庆和沈月二人带上,回娘家见见两个长辈,说说话尽尽孝。
史家听说后也遣人送了礼来,侯府出手更是大方实在,给沈知秋送了一方端砚,给张氏和沈知朵母女各一套京城最贵的石榴娇胭脂,另有各种稀罕玩意儿二十多件,供他们回乡时带走。
本是寻常的人情往来,蟹黄的美味,端砚的名贵……落在沈凉夫妇二人眼里成了泼天的富贵,他俩眼热无比,夜里关起门来躺在床上睡不着觉,都想着得赶紧把沈知朵跟周府的亲事定下来,恨不得明日就送闺女上花轿,他们好早日跟着享福。
“应付了舒家、史家两三日,”张氏说道:“明日无事咱上街裁两身新衣裳,等做好了穿上体面点儿去周家找黄嫂子……别叫人家等急了。”
“阿朵给我看阿月送她的一副头面,”她又说道:“乖乖,簪子、钗子、掩鬓、花钿……少说有十件了吧,全是金子打的……这才一个舒家媳妇儿就这么气派,周家更不知多阔呢……”
……
而在另一进院子里,沈煌夫妇也夜不能寐,朱氏在被窝里踢了他一脚说
既攀上了周家这门亲事,日后自然有享不完的富贵,分家才好,别搅合在一处叫别人沾他们的光。
“我巴不得不操这个心,”朱氏也气上头了,拿话激沈凉两口子:“你既要分家,那就分,口说无凭,你们立了字据来,日后想反悔可不成。”
沈凉难得高声说回话:“阿秋,取纸笔来,给你二伯父写个字据,趁着你爷奶还在,咱们三房预先分出去,从此清清静静过日子。”当朝《律例》规定,一家父母还健在的时候,亲兄弟不得分家出去自立户,那是犯法要挨板子的,但如果只分家产不分户,也就是官府说的同籍异财,是允许的。
他说的“预先分出去”,就是分家不分户,同籍异财。
纵然不分户,但分了家的那房从此就跟家中的其他房算清了帐,不再掺和在一处用钱了,各花各的,《律例》中还有一条,“兄弟子侄,久经析居者,罪不相及。①”,说得清清楚楚,分家之后,犯了事不相互牵连。
沈知秋看着他,眼中全是木然。
沈煌于心不忍:“阿凉,爹娘岁数大了他们要是知道你闹着分家得多难受,你还是再想想吧……”
“‘树大分杈,子大分家。②’,纵然我不提,有朝一日爹娘也会跟咱们仨说的,”沈凉说道:“早晚是个分,早分早省事。”
“阿秋,你写,就说咱们三房要分家,之后禀明爹娘,与他们二房各自东西……”
骨肉天亲,同枝连理,沈煌听他说得绝情,唉声叹气地道:“阿秋,按照你爹说的,写吧。”
沈知秋听沈凉说着,低头写了三份搁到他们面前,念了念:“二伯父,爹,你们看还有什么要添减的吗?”
“就这样吧,”沈煌摁上手印:“我正好闲着无事,过几日就回禄县去,把这事儿办了。”
沈凉夫妇揣起字据,回到房中欢喜地道:“这下跟周家的婚事稳了。”二房两口子再不能胡咧咧了。
以后他们只有眼气的份儿,哼。
几日后,他们在裁缝铺子做的新衣裳送来,两口子打扮一番,欢欢喜喜地到周府去了。京城真繁华,到处都是朱门高墙,他们打听着走了好半天,才摸到一处画檐瑞兽的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