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饮冰是梁京人,祖上世代读书,到了他父亲这一辈,却败了根基,父亲老死在国子监典籍这个从九品的末等官位上,族中兄弟,多是屡考不中之徒。唯有宋饮冰少年时便进士及第,在翰林院做了一年的庶吉士,被赵河明看中,拜入其门下,一路苦学刑名。
宋饮冰天资不低,但却是梁京官场上,人人都瞧不上的“田园派”。
不擅交际,忌入社结党,视名利如浮云,即便是赵河明门下出身,上通赵汉元这位内阁首揆的天,也从不肯借此在仕途上钻营。和他的父亲一样,入仕十几年,仍在□□品的官位上来回打转儿,连江惠云都替这个年轻人着急,宋饮冰却还是那副模样,闲时赴山溪垂钓,却因此结识了户部尚书何礼儒。
何礼儒是循吏,呕心沥血一辈子,官拜部首,掌大梁国计,一生只娶一妻,与妻育有独女,名唤影怜。
春山清风之间,这位为大梁国计熬白了头发的名臣,遇上高洁温良的刑部司官,与其谈词论诗,品茗观鱼,一结忘年之交。数年之后,才终于在妻子刘氏的提醒之下,想起了自己丢开很久的府中的家计。招赘之心一起,即托赵河明做媒,何宋两家很快定了亲,只待影怜及笄,便能做成这件喜事。
影怜天生哑疾,不会说话,却写得一手的好字。
宋饮冰与她诗文相寄,虽尚未行大礼,却已在笔墨之上神交,不管怎么看,这都算得上是一段极好的姻缘。
然而奉明十年,刘氏杀夫。
何家一夕败落,影怜被宗族所弃,寄居天机寺,从此拒见宋饮冰,这门亲事,也至此搁置。
宋饮冰原本带着母亲和幼弟,以及一房家人,居于天机寺旁的宋家老宅中,天机寺大火以后,南护城河边的民居府宅大都被兵马司暂时封禁,好在江惠云一直都肯照顾赵河明门下的这些学生,眼见宋饮冰的老母弱弟无处居住,便叫家人把赵府后面的三间空屋收拾了出来,供宋饮冰一家临时落脚。
如今,如今宋饮冰身受重伤,又被张药踹得呕血昏死,江惠云揪心不已,连夜请了太医入府为宋饮冰疗伤。
李寒舟所谓的“重责”,也就比“杖杀”好一层意思。
此时他虽已醒来,身上却高热不退,痉挛不止。
太医倒是对这种伤见怪不见,宋饮冰的老母和弟弟哪里见过这等事,眼看宋饮冰受苦,却又什么都做不了,只得相扶于床边哭得泣不成声。
宋饮冰见此,心里也十分难受,只得伏在榻上,苦求江惠云将二人带出去。
赵河明坐在宋饮冰的床边,亲手替太医摁住痉挛不止的宋饮冰,“昨日在部衙,你是如何答应我的?”
宋饮冰挣扎着撑起上半身,在枕上叩首,“老师……学生对不起您。”
太医忙摁住宋饮冰的腰:“尚书大人,还是先容他养着吧,他身上这些药若是刮蹭起来,就全糟蹋了。”
赵河明不再言语,宋饮冰这才复又趴下。
太医为宋饮冰上好一回药,收拾起医箱,起身向赵河明行了一礼,“已受过尚书大人几次大恩,诊金下官就不要了,至于内调的药方,容下官在外头斟酌一番,再交府里抓去。”
赵河明起身回礼,“多谢。敢问太医,他这个年纪呕血,终……与性命相关否?”
太医复看了一眼宋饮冰,苦笑道:“胸口上的踹伤,倒不在要害,险的是杖伤。不过幸而就止在这一层,若再行几杖,至毒火攻心,恐……就是个死了。”
说完,叹了一口气,上外间拟方去了。
江惠云在外安抚宋饮冰的母亲和弟弟,赵河明示意门口的家人合上门窗,复又坐下,低头对宋饮冰道:“你被科道两衙利用了。”
宋饮冰咳了一声,颤声应道:“学生明白……”
赵河明叹道:“六科掌稽查六部百司之事,都察院主察纠内外百司之官邪,他们本来就是言官,他们这些人在神武门受杖,如在天下举名。你是我刑部的司官,担一身部务,官声从来就不在杖下相求。如今这一顿打下来,刑科和督查院落一身伤换了满身名,你呢?你替他们开口,喊出一句苍天降罪,你落了什么?你差点被陛下杖杀!”
宋饮冰缓缓地仰起脸,哽咽道:“老师的教训,学生都明白,可学生……是自愿的。”
赵河明摇头道:“你何必啊。”
宋饮冰痛得眉目紧蹙,连声音也稳不住了,“兵马司呈报……天机寺的大火,起于观音堂,而观音堂内的僧人尽被烧死,只剩……只剩影怜独活。如今天机寺已成废墟,无证可查,兵马司以她为罪魁,陛下……陛下又有心在她身上了结此案,她个孤女啊……她无依无靠,命若草芥,除了科道两衙的言官,谁还会为她开口……”
“所以你也去跪了神武门。”
赵河明侧头看着宋饮冰的身子,“读书人的斯文不要了,师门的颜面也不要了,明知以卵击石,还是不肯回头,你当真冥顽不灵!”
宋饮冰咳嗽起来,浑身颤栗,才换过的底衣,瞬间又被鲜血浸透了。
他拼了命地挣扎跪伏,朝赵河明叩道:“学生自入老师门下,一直没有长进,眼看小浮官至侍郎,我却仍在部司轮转。我辜负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