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陈家,一片哀戚。
陈耀卿如今不成人形,躺在床上,浑身烧成个炭人,偏偏还昏迷不了,只是哀嚎不止,是烧伤的剧痛,太医来看,都没有办法,钟老太医提议用麻沸散,“让少爷在睡里过去了吧”被陈夫人骂出门去,一定要他拿出仙方,救回陈耀卿的命来。
卢文茵却沉默地坐在外间,面如死灰,听着陈耀卿的哀嚎,旁边的卢婆子端了汤饭来,欲言又止,劝道:“少夫人,多少用点吧,少爷福大命大,一定能逢凶化吉的,少夫人别把自己的身体糟蹋了……”
她话音未落,只见卢婉扬匆匆进来,一面解下披风,一面问道:“我姐姐怎么样了?”
陈耀卿对她有过觊觎,她也不在乎他死活,但自家姐姐还是关心的,见她这样,坐下来握着她的手,见她双手冰凉,整个人像是僵住了,见到卢婉扬,才慢慢把眼珠子转过来看着她。
“是韩月绮。”她仍然开口就是这句,声音嘶哑,饱含怨恨,卢婉扬听着心中都一惊。卢文茵只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叶清澜多半也有份,她们从四年前就恨我了,我知道。”
旁边的卢婆子眼露不忍,劝道:“二小姐,你劝劝少夫人吧,她这话我们听着没什么,传出去只怕不好。”
卢婉扬皱起了眉头。她虽是极清雅精致的长相,但神色一冷,仍然十分威严。
“都下去。”
下人只好都下去,卢文茵见她们下去,急切地握住卢婉扬的手道:“她们都不信,但我知道一定是韩月绮,婉扬,你要信我。”
“我信你,姐姐。”卢婉扬不知是安抚还是真话,但听起来总是恳切的:“我知道你心中有数。但我们如今没有证据,也拿她们没有办法。”
卢文茵的眼中这才落下泪来。
她看了一眼内室,陈夫人仍然在床前嚎啕着。
“不堪大用。”她说。
卢婉扬自然知道她说的是陈夫人。陈夫人确实空有一张跋扈的皮,内里懦弱不堪,只敢依靠父兄,哪及她们内宅厮杀出来的本事。
“姐姐,如今咱们落了下风,只好韬光养晦罢了,你守着麟儿雁儿两个,花上十年二十年,养大了,不怕没有将来。”卢婉扬劝她:“如今最重要的,是我要在花信宴上谋个将来,我们姐妹守望相助,才有来日可言。”
卢文茵没有回答,只是双手捂住了头,神色痛苦,像是听进去了,又像是没有。
十年二十年,太长了,她经过那样黑暗的日子,自然知道那是怎么一种滋味。每日每夜,都感觉像浸在深深的井里,偏偏找不到一点路往上爬,只能死熬。那痛苦仍然留在她心里,即使拥有了巨大的权力,煊赫的富贵,她仍然觉得那些日子在背后追着她,所以更要跋扈,更要作威作福,好驱赶那刻骨的寒意。
再来一趟这样的历程,熬上十年二十年,再等一场富贵荣华,光想想都觉得绝望。
但正如卢婉扬劝她的话:“事已至此,也只能如此了。哪有其他办法呢。”
卢文茵于是仍然坐在侧室里,卢婉扬是闺阁小姐,不得在外留宿,自然仍然要送回卢家。她仍有锦绣未来,就跟四年前的自己一样。
失去权力的人常有这种错愕感,怎么拥有权力的快乐那么短暂易逝,而痛苦却如影随形,这四年似乎来不及品味就已经结束了,而前面是一望可见的暗夜。
内室的陈夫人忽然爆发出一阵痛苦的哭嚎,陈大人也在怒吼,要让京兆尹去抓捕背后的主使者,要把那一对害人的主仆戮尸,要追查她们是何人送给陈耀卿的,说:“害我孩儿的,一个也别想跑掉,都要凌迟处死。”多半是陈耀卿断气了,要是没断气,大概也不远了。卢文茵听见她骂自己的声音:“她还在那装什么样?我做娘的还没疯,她先受不了了?”
四年婚姻,接下来守孝就要三年,她对自己先前客气,是因为陈梦柳的婚事用得着自己,自己也笼络得住陈耀卿,如今守孝,花信宴三年都参加不了,三年后,京中夫人圈里天翻地覆,还有自己的容身之地么?不过是陈家一个寡妇罢了,要在公婆手上讨生活,还有什么价值可言呢?
到时候陈夫人为了把两个孩子抢过去放在膝下教养,也许还要大闹一场呢。
卢文茵清楚看见自己的未来,但并不觉得痛苦,只觉得麻木。
到底是不堪大用的老妇人。
她于是不再犹豫,叫来卢婆子,让她跟自己回房拿个东西,顺便把她的老头子,昔日卢家的门房叫来。
卢婆子有些犹豫,道:“小姐,真要到这步吗?”
“事已至此,你还问我?”卢文茵反而笑了出来:“去吧,当年留这一手,不就是为了这时候用么?”
虽然是她先行诛心计,却低估了韩月绮,反而棋差一着,自食恶果。但正如卢婉扬所说,事已至此,那也只能斗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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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宴第二日,因为有凌波的提醒,韩月绮办得极为奢华妥帖。
连见过世面的世家夫人们都连连惊叹,说“要是在城中办,能这样事事周全妥帖都难得,何况这是在别苑?月绮这才干,真是让人没话说,我要有这样的儿媳妇,死也甘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