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哦,整天被小丫头塞衣裳里的那个小玉坠子是吧,”加特林砚台老哥率先认出了我来,“我想起来了。” “嗨呀,小坠子,你说说你,平日十天半个月也见不到一次玉影儿就算了,每次来也不知道吱个声,刚才这突然一开口说话,差点给我们几个吓懵了呢!” “嘿,砚兄,此事怪我怪我——”我叠声赔笑,耐着性子多解释了一句,“我这头次当玉坠子啥的,还不大习惯,所以从前也就不大爱说话。” 满堂的器物摆件们闻此霎时一静,继而爆发出比先前还要更刺耳的喧闹。 “哈哈哈……” “小玉坠,我发现你说话好有意思啊——”社恐左伯纸道,“你这话、你这话说得好像跟你从前做过人似的!” “哈哈,还不大习惯……大家生来就是器物,这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加特林砚台如是附和,以示认同。 我面上一麻。 ——谢邀,扎心了。 你猜怎么着? 我以前还真是个人。 “咳……砚兄和左伯纸兄就莫要再取笑我了。”我飘着眼神假意虚咳,顺带硬邦邦地转移了话题,“所以,诸位今日到底是为了何事才这般兴奋呐?” “害,没别的,”左伯纸应声,“就是为了蔡家的喜事。” “蔡琰小丫头这不是满十六岁了吗,蔡伯喈那老小子前两天刚给她定了门亲事——今天人家男方上门相看了,如无意外,过不了俩月,蔡家便要有大喜事了。” “我们方才都在讨论这个呢!” “这样。”我若有所思,眉头却不自觉地越皱越紧。 ——虽说我对蔡文姬生平之事了解的并不算多,却也知道,她年少时刚成婚一年就死了丈夫,没多久又被南下作乱的南匈奴掳去了那蛮荒之地。 等到十二年后她有了机会再度归汉,中原境内早已是物是人非。 而她,也被迫远离了她身负胡人血统的两个孩子,尝尽了骨肉分离之苦。 可以说,文姬这辈子的苦难,都是从第一次“嫁人”这一刻开始的。 “那,蔡伯喈给文姬相的是哪门亲呐?”我下意识脱口追问,心下忧色愈甚,那边的加特林砚台老哥甚是轻巧地接了一句:“河东卫氏的二公子。” “卫仲道。” * 在那一场世家子女的相看之中,卫家人终竟看上了才貌双全的文姬,文姬也终竟成了他河东卫氏的儿媳妇。 可当那日,我亲眼看着小姑娘换好嫁衣,乘上那卫家接亲的轿辇,我心中仍旧不受控地涌起一阵阵的难过—— 我知道,历史是不会根据我个人的意志而发生偏转的。 我知道,文姬已然踏上了那命定的路。 如果可以,我多想告诉她不要嫁——至少不要嫁进卫氏,不要嫁给那个一年后便会暴毙的卫仲道。 但我不能,现在的我只是只小小的、连四肢都不曾拥有的玉坠,除了隔着亵衣贴在她的胸口,除了看着她一点一点换好新娘的衣装、静静听着她因羞赧而寸寸紊乱的心跳……我什么也做不了。 我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这样眼睁睁、眼睁睁地见着那个我陪伴了十二年、自幼童慢慢长大成人的姑娘,一步步、一步步地踏进她命定的苦难之中。 那注定的流离里。 * 景虚画境罕见的做了回人,在文姬的新婚夜里主动且自动地帮我屏蔽了五感六识,一巴掌给我拍进了睡梦中去。 为此我难得的在梦里赞美了一番景虚,不然我指不定就得被迫观摩什么视角清奇的高清大屏小电影现场直播了。 那样的话,这段肯定得被掐。 我偷摸腹诽,并甚为从容地接受了景虚的安排,于是第二天,当我从那片昏睡中转醒过来时,文姬早已理好了衣装,预备到卫氏老太太的院子里去给长辈们问安敬茶。 在文姬与卫仲道刚成婚的那一年里,两人的日子过得还是很不错的。 文姬早有才名,而卫仲道出身世家大族,不仅生得仪表堂堂,胸中也是颇具才识。 两个年龄相仿又志趣相投的小夫妻凑在一起,自然是一对无忧无虑的神仙眷侣,那段日子我眼瞅着二人之间的情意渐浓,眼瞧着文姬面上的笑意越来越深,心间的恐惧,亦不由愈甚。 我不受控地想起了金奴儿。 ——现下的文姬和当初的荣德何其相像,两个姑娘都在自己最美好的年纪,嫁给了与自己最为合拍的少年郎,过了那么一段潇洒、自如,浑无顾忌的好日子…… 而后因为一场变故,因为一场战争,自此被人掳去、被人夺走,辗转于异国他乡的蛮荒之地,给异族人生儿育女(注:历史上赵金奴给完颜昌生过儿子)—— 再被命运摧残为一具行尸走肉。 我当真是害怕极了,但景虚显然不想顾及我的死活。 一年后,卫仲道因病含恨与世长辞的那日,我隔着衣衫,清楚地看清了小姑娘面上的茫然与不解。 那股茫然在极短的时间内尽数化为了惊惧,惊惧又在片刻之后,一分一分地变作了难以自抑的悲痛。 属于她的小家散了。 扔了药碗的文姬捂着面颊低声呜咽,那呜咽眨眼就演变为了阵阵的啜泣,最后那啜泣又在某一瞬骤然化作痛哭,我看到她伏在榻边抱着少年郎那尚未凉透的尸首,哭得像只被人遗弃的小狸奴。 怎么办,我又想起山里那只可恨的大肥猫了。 我怅然叹息一口,想安慰她却又没有手足,由是我只得尽力拐着那压根不听我使唤的玉质躯壳,拼了命地贴近她的心口,试图传给她一点我仅存的、从前自她身上汲取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