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聘婷是个难得的体面人。 她当初因父亲之言下嫁,与时鹤林彼此借势,一直相敬如宾。 后来双方签字离婚,一切也都按着事前协议走,没有起什么意外波澜。 再后来,时鹤林锒铛入狱。阮娉婷本可置身事外,却仍尽力斡旋,道是有来有往,也算全了先前一份夫妻情谊。 就连这潦草简单的葬礼,也是多得她操持。不然凭借17岁的时闻,只会处处碰壁。 时闻很感激她。 所以没再打扰她任何一次。 梦中的日落明亮得近乎苍白,星星缀满天空,雨一直在下,像捅漏了一个窟窿。画面帧帧擦过,越来越乱。 时闻站的地方开始不为人知地颠倒过来,雨水扑簌簌地落回天空,积成一滩水洼,一面湖泊,一片海。 她看见墓碑上的脸,扭曲重塑,从时鹤林变成了霍赟。 23岁的霍赟。 他独自待在他的雪山帐篷里,戴着耳机,用她送的相机拍了自己的脸,在胶片相纸背面写: 「 paint the snow red for . 适者生存。再见,不适合的人。」 因为高原反应引发的肺水肿,他的喘息变得很慢,很不均匀,像一把被不小心摔坏的大提琴。 她奋力伸手想要抓住他,却被坍塌的地陷抛进了记忆里的别墅阳台。 满目与季节不符的绿意盎然,看得人惴惴不安。探身出去,泪眼一眨,看见了少年时的霍赟。 17岁的霍赟。 戴着耳机,穿着尚德高中的校服,清瘦单薄,向她伸手,说:“跳下来,我接着你。” 时闻抓着礼服裙摆,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毫不迟疑地往下跳。 然而接住她的,是两个人。 霍赟一言不发,离得很远,以一种随时可以被挣开的力度拉她的手。 霍决则她攥得整个人都痛了,眼里全是阴鸷和算计,手不肯放,要她回头看他一眼。 声音也是恶狠狠的,“要给我的东西,就不许给别人。” 时闻说不出话,没有办法地继续往下坠,变成一群在胃里飞舞的蝴蝶,落入那个颠倒的房间里。 霍赟远在雁回山。 20岁的霍决一手抱紧她,一手握住头顶劈落的那把刀。 猩红的血从他发颤的手心蜿蜒淌下,沿着青筋暴起的手臂,流进那双漂亮的眼睛。 他就着那股滚烫的血腥气吻她。 毫无廉耻地哄。轻慢又邪气地笑。将她舌头吮得啧啧作响,发狠似的,要将她吃了。 “有求于我,总要给我点甜头吧?” 时闻心肠硬,没有哭。 ——明明没有哭。 却觉得面颊湿漉漉的,燃烧着冷火。 或者是因为沾了霍决的血。 房间里涌入潮水,又退去。从一片海,变成一面湖泊,一滩水洼,一双含泪的眼睛。 时闻迟钝又惺忪地睁开眼。 夜色深沉,车还在雨中疾驰。 霍决靠得很近,指腹不住摩挲着她眼下的泪痣,粗糙而灼热的触感,令人不自觉微微战栗。 时闻怔怔地看着他,霎时间分不清他现在究竟是几岁。 张了张嘴,鼻音浓重,听起来分外亲昵,“你怎么这么烫?” 霍决喉结滚了滚,将她捞起来,抱进自己怀里。 “不是我。” 他捂住她发红的眼睛。 “你发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