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辛有来到别院,从远处看见谢诵坐在和游廊相连的亭子里,默默地喝着酒。 气息温和的木亭四周,绿植和红枫,秋花和蔓枝组成的美景围绕着他。谢诵却像一个缺乏生动的雕塑,僵直的嵌在其中,喝下的酒似乎也是苦涩如荼之物,替他将心浸没在此刻的忧郁里。 辛有不禁胡乱猜测,担心地向他走过去,目光始终不曾从他脸上挪开一分,想寻找到一些使他忧郁的答案。 谢诵从只有酒壶和酒杯的桌子前抬起目光,眉梢间露出一丝喜悦,一言不发地,懒懒地等着辛有走到眼前。 辛有拂着裙摆坐下,小声问:“天色都暗了,你怎么独自坐在这儿?” 谢诵道:“高兴的时候做高兴的事,烦恼的时候做烦恼的事,坐在这里喝一杯酒让我很清醒,清醒又舒适。” 辛有问:“还要继续坐在这里吗?” 谢诵将酒杯放到一边去,微微笑着问:“你愿意继续坐在这里吗?” 辛有向左右看看,夜晚的静谧像浓密,松软的棉丝阻隔了视野,让身在户外的木亭如同小小的密室。初升的月光还不够明亮,而年迈的老仆正在廊下点灯,再过片刻就会走到这里来了。 辛有道:“坐在这里很好。” 谢诵道:“那我们再坐一会。” 辛有伸手拿起酒壶,感觉里面已经几乎空了,缓缓地说:“你坐在这里喝酒,就像把烦恼种在了这里。” 谢诵道:“只是暂时把心事放一放而已,我今天遇到了奇怪的事,所以想得很多。” 辛有问:“你知道外面有关于你爹病重的谣言吗?” 谢诵道:“白天回去的时候听说了。” 辛有毫不犹豫地说:“如果你也觉得现在去海云不好,那就先不去了。” 谢诵意外地问:“为什么我会觉得现在去海云不好?有那种谣言,只要我爹出去露个面就解决了。” 辛有问:“真的不用在意吗?我觉得编造谣言的人并不简单,他不仅知道谢大人病了,也知道你和谢大人有矛盾。他利用这两点造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等到谣言破除后,是不是会就此罢休?” 谢诵疑惑地问:“你是从哪里听到的谣传?和我也有关系?” 辛有把冯氏提供的消息告诉他,谢诵便沉默了,稍后将在书房门外听到的,甄氏对谢延堂的那番暴言告诉了辛有。 辛有想了想道:“甄夫人,为什么要说那些话?” 谢诵问:“你觉得,她是因为气愤还是仗义执言?” 辛有道:“我不太了解甄夫人,这些话说得很过火,尤其是对你娘的议论。我原以为甄夫人是宽厚奉礼的人,现在觉得有些难以形容。” 谢诵道:“甄氏当然是宽厚奉礼的人,但她的宽厚奉礼只是表演。甄氏聪明灵活,一向善于奉承我爹,投其所好,所以,她竟然会不计后果,说出那些我爹最忌讳的话,是她的真心话吗?” 辛有问:“辛澄,你很在意吗?” 谢诵道:“当时的确在意,其实我是因此醒悟了。” 辛有问:“你明白了什么?” 谢诵道:“原来,连甄氏都知道我的弱点是什么?我太在意过去的事,应该作出一些改变了。” 辛有高兴地说:“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谢诵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指,恰好老仆点亮了就近的一盏灯笼,他们的脸在彼此的眼中忽然亮起来,露出互相最熟悉的笑容。 第二天,谢诵去找毕远峰。 因甄氏的话有所醒悟是一回事,对甄氏的做法感到怀疑是另一回事,如果谢诵需要找一个人探讨计谋或恶意,毕远峰很合适。 毕家的祖上只是在京中瓦市里横行的地痞,后来在一次兵劫中起了家,势力渐渐涉及半城之广。 毕家后代无才,但个个蛮勇,信奉神道运数。毕远峰的爹是毕家第四代家主,在夫人生下一对不祥的孪生子后,决定将其中一个送给佛祖赎罪,这个不走运的孩子即是毕远峰。 谢诵在太觉寺守孝中认识了毕远峰,那时毕远峰还是个瘦弱的光头沙弥,因自己不祥,和被弃的命运而充满恨意,总是背着众人在山上做些残杀小兽,恐吓路人的坏事。 谢诵和毕远峰虽然年纪相仿,但一个为母伤心,一个处世冷漠,并未能成为朋友。 后来谢诵随吴酝先生学医,一次在山里找药时看见毕远峰站在悬崖边上,正试着将脚向前方的万丈深渊踩下去…… 谢诵大叫‘不可’! 毕远峰面色惊恐地向他一看,立刻转身逃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