誉令宴(一) 日下花梢,霞光绯红,临华台内不断传来萧管丝竹之声。 修士们与王公大臣各坐一方,推杯换盏间不知又有多少次利益交锋。面上其乐融融笑着,心底却打着再精明不过的如意算盘。 装腔作势。 徐屿宁屏退一侧侍奉的婢女,给自己满上杯兰生酒,仰头一饮而尽。 如今天下太平,修士们竟不约而同将道心忘了个干净,一股脑朝权利前仆后继。 也难怪他们修为停滞不前,内里已沉淀了这般多浑浊污垢,哪里还有机会探一探天道? “时隔三年,我们终于再次共聚一堂,实在高兴——本王再敬各位大人一杯!”誉王兴致高昂道,“各位大人请放心,誉令宴已筹备妥当,定不会让几位失望。” 群臣纷纷跟着举杯。 徐屿宁兀的有些愣神,她掀起眼皮望向头顶,只觉琉璃瓦顶分出重影,摇摇欲坠。 脑中思绪被酒水糊住,好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王亲国戚就是麻烦,办誉令宴前还得先办洗尘宴,又安排住处沐浴更衣、焚香祷告,最后才能正式开始宴席。 “徐宗主。” 坐于上位的誉王抚平深紫色华服上的褶皱,单手端起精致酒盏,敷衍地冲徐屿宁举杯:“许久不见了。” 徐屿宁为自己再次斟了杯酒,向誉王举杯。 她早在誉王同其他修士寒暄时便料到会有这一遭,身为第一宗宗主却被誉王刻意忽视、兜兜转转好半天才招呼她…… 这是在故意敲打。 只可惜徐屿宁根本瞧不上誉王那点儿小心思。 誉王虽与当今帝王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却自小在庙里长大,接触了些不入流的散修,勉强引气入体。从此以后他便以修士身份自居,隔三差五就爱举办宴会邀各门派同庆。 元帝也是当真疼爱亲弟弟,竟然撒手随他胡闹,从不干涉。 只是砌岳宗素来不愿和朝廷接触过密,鲜少参与此等聚会,只会出席五年一度的誉令宴上。 徐屿宁不屑地撇了撇嘴。 若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便也罢了,她不会同他计较。可是既然他自称是修士,那她就会以修士的标准看待——结果自然是瞧不起这位半吊子。 “多年不见,徐宗主的容貌仍是没有变化,同我九岁那年头次见你时一般。”誉王和气地笑,对长生不老的渴求和艳羡不加掩饰,还伸手碰了碰自己脸上的皱纹。 托引气入体的福,誉王比之同龄人年轻俊朗不少,只可惜藏不住眼角的细纹和眸中的苍老感。 “这位倒是从未见过……”誉王的目光一扫,落在她的右侧,双眸一眯,折射出危险的光,“不知如何称呼啊?” 徐屿宁但笑不语,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身边的晏时。 晏时正掩面饮下一杯兰生酒,呛人的醉意在胃里炸开,他扶住额角,试图遮掩自己眼尾晕开的红。 他一头长发盘成早已过时的十字簪,两侧余发用素簪固定,不着任何首饰。面上掩以一条暖白色绣云纹的面纱,只露出一双剪水双瞳。 听见誉王的话,他头埋得更低了。 徐屿宁将这一幕瞧在眼里,语调平平:“我徒弟,晏时。” 临出门前,她对晏时这身素得不行的打扮十分不满,强行给他套上那件红缎白狐皮里的斗篷才罢休,没想到一进临华台,他立刻脱下斗篷,只着素色罩衫。 连面纱也不肯摘,不知又在耍什么花招。 誉王从喉中滚出一声闷笑,眼底燃起兴趣:“是吗?我瞧着,你这徒弟倒与我的旧友有几分相似。” “不知道友可否摘下面纱,允我一睹芳容啊?” 原本喧嚣的宴席短暂寂静一瞬,众宾客面上毫无异色,继续说笑。 誉王这话说得实在露骨,简直是把砌岳宗当做了可供调侃娱乐的玩物。 堂堂第一宗竟也只得皇室如此对待,可见真是乱了套了。 无人愿意搅合进这些腌臢事里,不约而同选择沉默,自顾自地饮酒作乐,权当自己又聋又瞎。 丝竹声渐急,舞女裙裾翻飞,轻盈的身姿从这头跃到那头,和着乐曲舞动腰肢。 清脆一声响,酒杯被徐屿宁重重搁在桌上。 她沉着脸起身,冷冷睨着誉王,眼底凝成一层寒霜。 “誉王这是什么意思?” 堂内拼命维持的融洽氛围被彻底撕破,众宾客也不再按捺好奇心,齐刷刷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