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出圆滚滚的轮廓时,遇到了山林中一个见多识广的食铁兽。食铁兽见了她,有些惊讶。 “没想到你过得很好,还有了身孕。” “你是谁?”鸟姑娘问。 “我是你爹娘的友人……” “友人?” 她一开始不信,拉着食铁兽问东问西。他列举了些自己还在壳中时,爹娘讲过的故事,唱过的歌。于是她信了,便追问道,自己的爹娘在哪里? 被人类杀死了。 人类将一对金翅鸟的毛做成羽衣,寓意夫妻恩爱,可白头偕老。这件华丽的羽衣被上贡国王的四女儿。四公主要嫁到北方一片广袤的大陆,给一位皇子做妻子。人们要公主风风光光地去,不能丢了脸面。随着公主一并做嫁妆的,除了羽衣,还有返魂香等本国特有的宝贝。 “人类都是不可信的。”她喃喃道。 “我本不想告诉你……既已如此,我说了也无妨。你长大了,为人之母,自该有明辨是非的能力。但,也不是所有的人类都是恶的,他们……” 鸟姑娘化作原型振翅而飞,不去听他后面的话了。 山中的妖怪都知道了,傻乎乎的孤儿金翅鸟,怀了人类的孩子。他们把这件事当笑话一样反复去讲,乐此不疲。也有好心的妖怪护着她,让妖族之间不得同室操戈;也有坏心眼的妖怪,说他们都看见了,樵夫和一个村姑成亲,不要她了。 她不想相信,也不去看。 后来孩子便出生了,是个健康的男孩。她的卵不够坚硬,是柔软的,被孩子轻易扯碎。可当孩子出来,她便傻了眼——这才没下几天的蛋呢,竟然生生孵出个婴儿。金翅鸟可不该是这样的……而且身上,有太过浓郁的人类的乳臭,她感到不知所措。 她还是将孩子带大了,受尽妖族间的白眼。孩子渐渐长大。起初,他问到自己阿爹时,她安慰他,总有一天他爹会接娘俩的,她也在等这一天,他们一起等。可不论人类亦或是妖族,一个孤零零的母亲,带着一个脆弱的孩子,走到哪儿都要吃大亏的。为了生存,她慢慢变了,变得强大,也变得反复无常。她的情绪时常不受控制,尤其当看到日渐成长的柔弱的儿子,心中总是泛起一丝苦涩。 “你这小子真是越来越像你爹了。” 这话逐年变了味儿。 孩子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母亲越来越奇怪。他还能清晰地记住,儿时的母亲有多温柔。但生活所迫,他们也常饿着肚子,甚至沦落到去村民家偷鸡摸狗的程度。这在妖怪中,是只有低等的连化形都不会的小妖,才会去做的事。 母亲愈发乖戾,疯魔。她再也不提父亲的事,问烦了还要打他,打完母亲又会与他抱头痛哭。他心惊胆战地活着,如履薄冰地活着,不知哪天就要挨骂挨打,这不比挨饿好受。从“人类都是骗子,除了你爹是好的”,到“人类都是骗子,你那杀千刀的爹尤甚”,他也不知为何会变成这样的说辞,又该如何去听,去看,去辨。 他只是从母亲那里认识到:他爹不要他们了,他爹连他娘一起骗了。 时间过去了百年。 这片山区的人们,活到六七十便是高寿了。想必他的父亲早已死去,母亲却从未放下仇恨。他是觉得,父亲的确心狠,却没什么实感。只是母亲日夜念叨,如咒语般的字句在耳畔萦绕,他心中对人类多少有些……看法。可他也不喜欢妖怪,因为妖怪也嘲笑他、欺辱他,说他是不入流的半妖。爱也好恨也罢,都是他不曾真正弄懂的东西。 再后来,机缘巧合下,他们得以来到父亲的坟前。 守墓的老人倒是不怕妖怪,他看了看墓碑上的年份,缓缓说道:“他啊……应当是我爹那一辈的人吧。只是他走得早,八十多年前就没了。” “怎么会?”他问。 “听说他要娶妖怪当媳妇,他爹一生气,一巴掌打上去。他竟一头磕在桌角,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