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位女子是蚀光阙的常客。 她不到三十来岁,想必也快了。这个年龄是绝对称不上年迈的地步,但她的头发是一种特别的铅灰色,像人步入中年才会发白的部分。但她也不是那种斑白,而是很均匀且有层次的灰,而且头发又长又密,厚厚地层叠在一起。她里面有点儿纯白色的襦绊,是过去常穿的,那时候她外面也套着白衫。所有人都说,这也太像丧服了。她不像是在意别人的人,但既然施无弃也这么说了,她就把外面的换成了纯黑色的。在中原,大多数人家还是以纯白作为丧服,但远东地区的人穿的丧服是黑色。再加上她阴沉的气质,就…… 还像丧服,而且压着左衽。 她侧坐在椅子上,右半张脸无悲无喜。她的右眼是纯黑色的,极黑,眸子像是对光没什么反应,无法吸收也无法释放任何色彩,像死人放大的瞳孔一样,也如死人般无神。如果不是隔了很长一段时间还会眨一下眼,人们会以为这里只有一个空洞的。 施无弃看着她,似是有些无奈。他叹息道:“唉。还是感谢你告诉我外面的事。实际上我也早已作出决定,要暂时离开蚀光阙,去人间稍作调查。我开始想着,能凭那些死人骨头慢慢推测出幕后的真相,可你却说现在已人数众多。一个一个去观摩别人的人生,我怕是没那个工夫了。我得找一个最快捷的方法。而且……也有朋友需要我帮忙。” 女子微微抬头,像是还有话说,但并没有张口。视线穿过琳琅的各类摆件与矿石,她的目光与施无弃碰撞。施无弃的面孔一直很年轻,甚至看上去比她还显小。 “你的病情恶化了,”施无弃接着说,“比上一次来时更严重。” 女子将两边原本下垂的长发都别到耳后,露出完完整整的一张脸。 任何人看到她的左脸,都会惊慌不已。 从眼眶开始,有一种特别的东西扩散开来。那是近似水晶或者冰之流的物质,以她的左眼为中心,凝结出了一层怪异的面具。它们质地剔透,表面不太规则,但完全覆盖在皮肤上,甚至让人怀疑代替了原本皮肤的一部分。透过它所呈现的颜色,不是肤色也不是血肉,而是冰川一样原本就微微苍蓝的色彩。它上层的边缘快要触及到发根,下层的边缘覆在颧骨上。就连她的那个眼睛,也是呈现出一种独特的冰蓝色,泛白。那是她被冻住的眼睛吗?就算它还能活动,不论转到什么方向也没有人看得出来,它没有与左边相似的黑色瞳孔。还是说,它也被那不知名的结晶所覆盖,所以才无法眨眼呢? “好像是扩散了,”女人开口,“之前只是刚掠过眉毛。” 她的声音很普通,有种成熟女人的稳重,但也有点儿懒懒的。就好像她陈述的异常只是别人的遭遇,与自己无关,她大概是个很冷漠的人,就连对自己也毫不上心。 “我若不让你再练这种武功,你定是不会听的。说来也稀奇,我平日只接待魑魅魍魉,六道无常。像你这样频繁往来的人类还是头一个。但你以后有一段时间不用来了,我都不在,这处幻境也会暂时消散,过去通往这里的路,也都会关闭。” “大概有朝一日,你觉得我也会成为妖怪吧。” 施无弃没有反驳。照这么下去,并不是没有可能。妖变的发生虽不是那么常见,但近来的江湖并不太平。她打小就算个武痴,对踢毽子、跳皮筋和做女红毫无兴趣,一门心思扑在习武上。女子之中,这样的人不多见。她家里就是开武馆的,但并不重视她的兴趣。毕竟他们比较传统,认为还是男人才能继承这等家业。她不管这些,仍什么都跟着练,谁逼她做“女孩该做的事”就揍谁。没办法,家人也拗不过她,就随她去了。 随着她的成长,每一次演习,每一次切磋,在她身边的人都会无比危险。在试炼中出了太多意外,伤人无数。最严重的要数成年那天,她失手将踢馆的人活活打死。踢馆的人是同行,背后有官家背景,尤其被打死的还是有身份的人。他本来就是跟着一起耍威风的,谁知道身子骨弱,又低估了一介女子,这么一顿拳打脚踢下来可不直接咽了气? 官府的人和几个同行都跳出来对她爹说,你得给大家一个交代。虽然有不少人看见了,但一个女子能有多大力气?你得把你儿子交出来,一命偿一命。她虽然向来淡漠,也知道此事跟爹爹和弟弟没有关系。她承认下来,说就是自己做的,不信的话尽管与她比试。这件事闹得很大,几百里外的人都特意跑来看热闹。结果比武场上又是腥风血雨,漫天横飞的血肉让所有人都惊恐于这位十几岁女子的力量。最后为了给大家一个交代,她爹废了她的武功,将她逐出家门。有人说,是她弟弟私下埋怨她,家人这么做是为了抛清关系;也有人说,是她爹娘为了保护她,才让她躲得远远的,避免报复。不论事实如何,不论家里人怎么想,她其实都不在乎。反正从那以后,她彻底和家里人断了往来。 一切都是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