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天夜里还没有什么回到现实的实感,更没太多“时间已经过去一个月了”这般概念。几人在极月君的引领下走出了朱砂漠,那时后天刚蒙蒙亮。他早就为几人安排好了住处,连饭菜也请人备好,可以说是照顾得无微不至。但比起吃点什么,他们还是更倾向于先睡一觉。这一躺下可不得了,多数人都实打实睡了一天一夜,就连凛天师与施无弃也没更多话说。 也许,也除了谢辙。 夜里太冷了,他甚至有种错觉——比在沙漠里都冷。但这种冷,实际上也只是相对而言的,相对于一个月前。即便对他和朋友们来说,好像只是眨眼间的事。在这须臾片刻中,似乎发生了很多,也似乎什么都没能发生。 这场战斗比想象中更加简单,但他们同样经历了比想象中更加折磨的苦难。坐在屋顶的谢辙也没有加一件衣裳,就这么在八月的冷风里干巴巴地吹着。他看到远处的街有一两棵开着黄花的树,但太远了认不出来。该是金桂飘香的时节了,他想起聆鹓说,她姐姐家的其中一座院子就有三棵桂花树,自打她提过以后他就想见见。“其中一座院子”,家里可真大,他与母亲生活的那个地方,只是撑起晾衣架就显得逼仄,还要提防挂起风来晒干的衣服可能被吹到井里。这事儿他们娘俩干过几次。不过总比吹到邻居家好,那便要不回来了。 也不是说所有邻里关系都是和睦的,分人,分情况。他随母亲搬过几次家,每次的理由都记不太清,许是和钱有关系的。印象里,有那么两三次是被赶出去的,后来是睦月君托了关系,才将他们安置在一个没那么多事的地方。之后便再没搬迁过。 世上的人很多,也很精彩。穷人更容易受欺负,受富人欺负,受一样穷的人的欺负。有时也受人恩惠,受富人恩惠,受同等境遇的人的恩惠。不论他们是怜悯的施舍,还是真诚的帮助,亦或有其他目的,能在当时解人燃眉之急,或给人意外之喜的,就算做好人。 再苛刻些,世上还有什么好人呢?还有什么值得救赎的好人? 最好的人,成了六道无常便死了;最坏的人,成为无常或是妖怪,反正是不伦不类的什么东西。相对而言,这所谓不伦不类还是由人来定义的。这些事真是复杂,谢辙时常想不清楚,却又总想弄个清楚。 无庸谰那最后的低语,究竟是无心的痴妄之语,还是…… “你不会打回来就没睡过吧……” 百骸主是什么时候站在这儿的?他也不嫌脏,就这样靠在烟囱上。真是奇怪,他上来的时候一点儿声响也没有,果然还是自己大意了吧。没什么威胁,谢辙就一点儿都不警觉了。这样也许挺好的,但也挺危险。 “睡还是睡了的,”谢辙连忙站起来解释,“只是还没入夜又醒了。也不觉得困,就是感觉有些心慌,再怎么闭眼也睡不下了。” “那可不行啊。你我不是六道无常,再怎么也是需要休息的。”施无弃上前两步,与他一并站在屋檐边。“虽然你的心态……我大致也能理解。” “唉。睡不着,那便就是睡不着啊。” “我很久前会这样。不过活了够久,心反而放宽了。没什么问题是不能解决的。就算有了,既然解决不了,又何必费心。” “这思路倒是挺……” 话说得简单,但真要这么做…… “我偶尔觉得,你与我的友人有几分相似,”施无弃说,“我是说凛天师。” 谢辙颇有些受宠若惊:“您说这话实在是抬举我了——” “这有什么?人与人有很多不同,也会有不少相似之处。再说清楚些,是为人处世之道吧?似乎总觉得该帮所有人,这是某种义务,某种责任。硬要说是那种心怀天下的感觉?” “……还是抬举了。”他干笑两声,“我也不怕您笑话。自打妄语的恶使前前 后后与我说了几句话,我这心还真有些放不下。我是想当做耳旁风抛到脑后的,但它们就像是有什么法术一样——可能真的有妖术吧。它们在我耳里扎了根,一直将枝叶伸进我心里去,有时竟也能将五脏六腑搅得生疼。这番话我是万不敢与旁人说的,也就给您听个乐吧。” 施无弃略微歪过头,语气有些好笑:“这种事……我可不觉得值得乐起来啊,你把我当什么人啦?我是觉得这些话,你若无法放下,就这么惦记着也没什么。” 谢辙有些茫然。 “可、可是……这不是很影响心境么?我一向是将凛天师,还有睦月君视为心中榜样,但不论在此之前还是在此之后,我都觉得我仍有很远的路要走。我至今还记得……记得清和残花的事。她是能为自我大义殉道之人,相较之下,我连自己心中侍奉的道义都不知为何物,只是顺从了世俗的定义,遵循着前人的指引。我看不到未来,却也不敢回头看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