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灼换了一支紫毫小楷,能勾画得更细致。 他眼睛微微眯着,将所有的神思都凝聚在笔端,时而闭目冥思,时而笔走龙蛇。 屋内极静,除了偶尔的鸟鸣,便仅有纸笔相触的轻响,和两人若有若无的呼吸。 笔端走走停停,一幅线条错落的路线图便慢慢呈现出来。 “帮我研一些朱砂。”许是凝神了好久,突然一说话,花灼的声音带着松散的沙哑。 待咏夜研好,这一张黑白勾线图已经完成了。 他转着手腕,从头至尾细细看了一遍,确认无误。 若咏夜没有猜错,这便是…… “迷途岸入口处的机关阵法图。”花灼手指伸过来,点上殷红的朱砂,在图纸右下角按了一枚指印,“普天之下仅此一份。” 叫我给你搞朱砂,就是为了署个名? 咏夜白了他一眼,心里却实打实地佩服。 “你竟然还能默下来。” 花灼得意一笑:“这几乎是我舍命探出来的路子,过多少年都忘不了。当时着急闯关,无暇多探,只寻出这一条通路,图虽然不全,但路子是对的,沿着走,保你平安。” 他拿过朱砂,换了一支笔,将每一处的机关与暗道标了红,加上注,细致入微,几乎照顾到了每一步的走法。此图就算完工了。 咏夜偷瞄了一眼悬檀给的古书,心中升起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 若是按照书中的只言片语来摸索,她在前门的迷阵里就死结实了。 墨迹还未全干,花灼将图纸镇好,问她:“以你的功力,这张图背下来要多久?” 咏夜已然扎在桌案前开始详记,头都不抬答道:“保险起见,一个时辰应该够了。” 花灼颔首:“那午膳过后,我来找你,现在万事俱备,得亲自走一趟归墟了。” - 二人午后出发,乘家中最快的云车,将夜便到了。 归墟,是一道横亘南北的巨大天堑,八纮九野之水,天汉之流,无不交汇于此,无不休止于此。 这些水流,从四海之间来,无论从前是汹涌怒奔,或是蜿蜒柔弱,全会被东荒的群山过滤掉本来的秉貌,化作不急不缓的溪流,平静地交汇,成为这片望无边际的大泽,名为小东海。 小东海的尽头,便是归墟大壑。天下之水,由此坠落成瀑。归墟无底,所以这瀑布显现出不同寻常的安静,像一道悬挂在仙界尽头的潺潺水帘。再往东,穿过辽原和古战场,就是魔地了。 他们到时,东荒已经挂上了浅淡的星辰,从天上俯瞰,小东海像一面暗蓝色的镜盘,悬檀的宫室,便是这镜子中央的明珠。 对于不请自来这件事,花灼似乎并不担心被归墟主轰走。 即使悬檀见到他时,脸色算不上好看。 他礼貌而周到地接待了咏夜。 转而面向花灼,面色平淡如水,还端着若有如无的笑意。他不常这么笑,一旦这么笑,便是要骂人了。 “多年未见,神官再临寒舍,敢问有何贵干呢?” 这句话是端足了礼数与讽刺的。按理说,花灼是小辈,他本无需这般客气,甚至能以长辈的身份斥责数落。 但悬檀没有,他谦逊有礼,是划清界限。仍称其为“神官”,是讽刺。说“再临寒舍”,则是在提醒,花灼上一次的来访,亦是同样的失礼。 悬檀不是一个喜欢流露情感的人,这浅浅淡淡一句话出于他口,几乎可以解读为厌弃至极了。 花灼早料到,这次来不会遇见好脸色。其实从暗牢出来的那一刻,他就早早准备好了,往后余生,都必然是不招人待见的了。 但那个称谓,“神官”,即便再知道对方是刻意为之,当这两个字被轻飘飘说出来时,也仍旧刺痛了他。 可他没有露出丝毫的破绽,迎着悬檀冷到极点的目光,反而笑开了。 “归墟主这话说得好奇怪。” 他扬了扬手里那几本毫无用处的上古籍册,“不是您特意下帖,请我来的吗?” 悬檀不置可否。 他当然知道,花灼是能帮咏夜过迷途岸的唯一人,但他不信这只弑过神的狐狸会乖乖听人驱使,恐咏夜闯关不成,反被利用。 直到庆禾殿那天,他想到是花灼带咏夜来的九重天阙,又远远看见这狐狸诓骗着咏夜的搀扶,便懂了几分。 花灼或许可用。 说实话,今日的来访,正中悬檀下怀。但这并不会影响他对花灼的厌弃。 闯迷途岸,渺若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