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集市的尽头,人气最盛之地,有一座小小的庙宇。 这庙建在此地,已经有些年头了,供奉过不少凡人假想的、查无此神的神明。但今时今日,里面摆的却是正儿八经的中山神主牌位。 庙虽小,香火却格外鼎盛,年关里祈福之人,前脚接后脚,燃得香灰满盆。 不过最扎眼的却不是络绎不绝的香客,而是随处可见的绿萼白梅。 这几乎得将满山的白梅全折了吧。从庙门口开始,一直到神位底下,能摆的地方全摆满了。 香客们手里也都拿着,仿佛得了神谕一般,口中念着“中山神主”或者“白梅娘娘”,虔诚地献花供奉。 梅香幽远,丝丝缕缕绕着小庙,掺上沉古的线香之气,烘出一派清寒静谧的氛围,与那牌位下人味儿极重的叩拜搅在一处,却显得格格不入,堕入凡尘了。 据说卖花人的白梅,总是刚一上货,就被抢购一空,如今整个敖岸山,都是一花难求的情景。家中有梅园的,囤积居奇,将一枝花炒到了天价,却仍有乡绅土豪争着买。 有人发了横财,有人贴上了年关所有的积蓄,就只为了这样一个玄而又玄的寄托。 咏夜摇摇头,只是可惜了好好的白梅。 “早知道不该给他们白梅花的。你说若当时给的是块金锭子,他们怕不是要给我打座金庙?” 这究竟是信仰还是贪懒呢? 花灼从供奉的花山里,随手抽了一枝梅花把玩,路过的几个山民,当即吓得退避三舍,用看疯子一样的眼光瞥他,觉得这是在渎神。 那枝白梅在此放了有几日了,有些花开过了,花瓣松散,随着他的动作纷纷飘落。 为了躲避旁人审判一般的目光,他们转而站在不算高大的朱红门柱之后,匿在花枝与阴影中。 花灼将梅枝递给咏夜,问她:“即便如此,也要给他们福泽吗?” “他们确实,不太招人喜欢。”咏夜瞧着前面蒲团上跪着的老太太,正念念有词,求让自己那不争气媳妇,能早日诞下男丁,若是能一胞俩,便是最好。 花灼听她满口嫌弃,噗嗤一笑,没接话,只静静等着她后面的一个“可是”。 “我小的时候,很不喜欢人。外阁有个前辈,会将自己接手过的委托,记录成故事。我们这些年轻的弟子,就爱翻着看。那个时候就觉得,外面的人,贪婪、愚昧、怠惰,自己惹下的债孽,花些银子就想雇人摆平。但后来我自己也下了山,见识到那些故事里的人,遇见过只手遮天的恶霸苟延哀求,追悔莫及,也遇见过因妒害死所有妾室的夫人,匍匐在地,求我杀了她的王八丈夫。我忽然就不那么较真了。或许人本就是如此,心思难测,命途难定。而我不喜欢做判罪的青天,就当个过路人,偶尔看心情搭把手,也就行了。” “即便今日,你已经成了神仙,也还这么想吗?”花灼问。 “嗯。”咏夜点点头,她忽然觉得,天帝说过的一句话,现在想来却是很对的,“天帝曾告诫我,凡人讲举头三尺有神明、善恶有天报的道理全是假,神明不管这些。真正要去惩恶扬善的,恰是人们自己,也只有人们自己。” 她顿了顿,心头忽然敞亮了起来,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所以,即便成了仙,也从没想过要做一个普度众生的女菩萨,从始至终,我都只想做一个路过的……”她措了措辞,“就算侠客吧。” “那路过的侠客什么样?”花灼拨弄一下她手中的花枝,拨落了几个瓣儿,要将她的思绪唤回到自己身上,“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吗?” 咏夜一笑:“我倒是连平与不平都懒得定夺呢。所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咯。” 她想起江徊的话。 要永远听从自己的心。 “那……”狐狸转了转眼珠,附在她耳边悄悄问:“刚才那个老妇,想要一胞俩孙子,你是帮还是不帮?” 咏夜直接推了他一把:“我是送子观音吗?想要男孩让她自己生去。” 花灼往后一个踉跄,伸出手抓了她衣袖,仿佛是要稳住病恹恹的身子。 众所周知,狐狸的伤与病,时隐时现,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他就着扶人家胳膊拉近的一点点距离,垂下眼,压低了声,悄悄话一般道:“阿夜愿意同我说这些,我很开心。” 这是暧昧的伎俩,也是真心,这话也确确实实点进了咏夜心中。 很奇怪,她自问不是一个健谈之人,可对着这个狐狸,却总能敞开心扉。 可真是……狐狸精。 二人说话间,暮朝朝与桃屋也跟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