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伞,从来都不是个物件,而是个活的。 它追溯人的灵魂,也以吞噬灵魂为生。 妄湮站在伞中厅的水缸前,慢条斯理挽起浑黑的袖口,露出一截修长的小臂。他将手没入水中,来回搅了几下,波澜涌动,空荡荡的,只有冷水而已。 狐狸处理地很干净。是真藏着护着,一点不肯给看啊。 不过没关系。 妄湮暗暗哼了一声,甩掉手上的水,单掌虚扶住水缸沿儿,长指轻叩,敲出玉击般的脆响。 铛,铛。 是漫不经心的催魂铃。 漆黑的墙面登时活了一般,此起彼伏,现出密密麻麻的狌狌眼。 与花灼他们所见的不同,这些眼一个个都垂着眸子,不动更不敢直视,有的甚至正微微发抖,惊惧之甚,仿佛瞧见夺命的恶鬼。 “吐出来。” 妄湮说这三个字,语气寡淡,听不出情绪,可满墙的眼睛却被吓得集体战栗起来。它们偷偷地又齐刷刷地朝同一个方向扭动眼珠。 视线聚集如飞箭横扫,而那众矢之的,则是一颗运气极差的狌狌眼。它不过是按照章程吞噬了残余的几丝魂魄,却因此遭了横祸。 妄湮的视线斜打过来,出口的话他不会再说二遍,现下只是在等,等那只眼珠后面囚禁着的灵兽,在被剥夺了自由之后,还要乖乖地将性命拱手送上。 它怕得瞳仁散开,但相比于去死,却更不敢让主人多等,只迟疑了片刻,在妄湮漆黑的眸子露出不耐之前,这颗战栗不止的眼,缓缓落下一滴泪来。 泪水升腾,凝成晶莹的水球,其中裹挟着迷迷蒙蒙的灵魂余烬,游弋到当空,啪嗒,滴落在水缸之中。 而后整颗眼球像被抽干了一般,开始快速地干涸、萎缩,枯死成一团灰蒙蒙干尸,而后咔嚓一声,整个碎裂开来,散成一堆灰。只留下空洞洞的眼眶,焦黑狰狞,像焚烧过的尸坑。 满墙的狌狌吓得一动不敢动,而妄湮却连余光都懒得再扫它们一下。他正觑着眼,分辨水中细若游丝的魂烬。 就是这个。 他手指探近水中,捉住咏夜余下的那一点点灵魂,细线一般缠在指尖。 前方的香炉因此而燃起,袅袅青烟飘溢四散,远远的,传来吱呀一声响。晦暗中,在望不见尽头的高楼之上,一扇门随之开启了。 而片刻之后,妄湮站定了,打量起周遭境遇,一个没忍住哼笑出来。 这是什么情况?简直荒诞至极。 往生伞回溯到的此时此地,他可是再清楚不过了,对即将要发生的事,要见到的人,更是记忆深刻到这辈子都不会忘。 那问题是,现在算什么情况,怎么就将我送到这里来了? - 时间回到了几百年前,东荒以东,苍梧之野。 妄湮代替了自己的幻偶,站在主战场开外的高崖之上,睥睨着眼下的战局。魔军眼看就要赢了,云家的主力军已然踏入陷阱,困在了用黑龙之力铸成的铁牢之中。 而这陷阱的缘由,却是他们的云筝仙主。 两相博弈,这一回她输了叶孤城半子,输在没有无所不用其极。输在不够狠辣,也在她高估了真心。 彼时她用尽全力织造的屏障,本用来捍卫的阵法,却尽数反噬到自己身上。云筝仙主,不善杀伐却极善守御,她造的阵,足以相抗铁血千军,纵然强悍如云家军,也绝无强行突破的可能。 这是魔地精心策划的伏击,欲趁云家大军迁徙之时,在最无可能出奇制胜的大旷野,将百万雄师团团围困。 本不是一场预料中的战役,故而云筝身边没有父兄,没有叔叔。囹圄之中,只有一个资历尚浅的主帅,和作茧自缚的她自己。 而离此处最近的云翳的军队,就算一听到战报即刻启程,也赶不上增援,不等他来,云家的兵马就会被外面的魔军活活撕碎。 妄湮此时的所在,居高临下、大局在览,是个极佳的观战席。魔主袭束渊特意将自己的行帐设在此处,珍馐美馔摆起来,美酒在握,美人在怀,就等着在奢靡极乐之中,看自己麾下的兵将,把云家的不败之师,生吞活剥了。 想想,就觉得痛快。 “少陵君,咱们来赌一赌。老三生擒了云家那丫头,要花多少功夫?” 袭束渊口中的“老三”,正是当下的魔军统领,他的三儿子袭束浞。 也是整场阴谋背后,真正的罪魁祸首。 妄湮挑了眉,轻飘飘看着自己的主君,没有说话。 他记得,当年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