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方勒紧缰绳,飞身下马。
门房的下人看到来人大为惊讶,“少爷您怎么回来了”
“月儿姑娘呢”少年迈着大步踩在雨中,生怕自己慢一步就错过了极为重要的人和事情。
“在她自己院子里吧。”
府里多了许多陌生的脸孔,看穿着打扮和气息,都是北地来的。王掞心中如这细雨般冰凉,如竹的指节掐进掌心里。
“兆如”
王掞听见声音,终于停下了脚步。
王时敏站在抄手游廊下,示意小厮把伞给儿子遮住。“跟我到书房”
王掞心中着急,又不好违抗父亲命令,只得快步跟了上去。
“你不是在书院准备秋闱么怎么回来也不跟家里说一声”王时敏哪里不晓得儿子的心思,属于是明知故问了,但还是同王掞父子俩人隔着书桌坐了下来。
王掞立在书房中央,默不作声。
“你以为我跟你母亲不知道你对月儿的心思吗”
听到父亲这样说,王掞还是微微诧异地抬起头来。
岂止下一刻,王时敏便严厉斥责他道“你想都不要想”
这句话像刀子一般扎在王掞的心头,“为何不能想我同月儿青梅竹马,您和母亲也一向待她视如己出。若是以前还顾忌她的身世,现在好了,月儿身世明了,且是朝廷命官之女,那还有何不妥”
王时敏叹了口气,从书桌旁起身,沉声劝道“正因如此,才更加不妥。月儿的亲生阿玛那是一般的朝廷命官吗那是鳌拜当朝四大辅政大臣之一如今朝中谁权势最大这不言而喻吧倘若我王家还是你曾祖那一辈,与月儿的身份倒也匹配了。”
王掞攥紧了拳头,只觉得钻心地疼。
“我明年定能考取进士,位列三甲。到时候入翰林,将来不愁如曾祖一般。”少年的心中坚守着那团火焰,既是他对月儿的坚持,也是重振王家的决意。
“那也恐怕很难入得她阿玛的眼。莫要说你同她之间隔着宰辅之女这层,她是满人,还是八旗贵女,你是汉人,还是”王时敏也微有动容,“还是前朝旧臣的子孙。这又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当今皇后赫舍里氏,便是首辅索尼的孙女,月儿身份的尊贵,你看清楚想明白了么”
少年心中的那团火焰在一点一点被浇灭。
“那日杨知府引着人来,你娘都吓坏了。有道是宰相门房三品官,中堂大人的手下办事之人,杨知府都礼让三分。我知晓你也许会看不起你爹我此时的胆小退缩,失了文人气节。可你别忘了,当年你祖父也是因着官场争斗,辞官归隐来到这苏州城。”王时敏拍了拍儿子的肩头,“你就把她当个妹妹吧我们家知道得太多了,你就莫要再给家里惹灾祸了。”
雨水顺着少年的额头划过坚毅的下颚线,那些年幼时相伴的轻声曼语,都揉在了风雨中。
在王家又养了些日子,直到调养好身子,才择日启程。
姚氏哭成个泪人,对她千叮咛万嘱咐,“月儿,一定要好好保重身子,你如今又多了人疼了,切莫再伤春悲秋的。常给舅母写信。”
王时敏倒没有流露太多不舍,只语重心长地对挽月道“月儿,舅舅也没什么要多跟你叮嘱的。你是个聪明孩子,虽说是回自己家里,毕竟你是后去的,家中其他兄弟姐妹要好好相处,切莫骄矜。万事好好活着最要紧,旁的都不重要。”
挽月很是感动,若非大明覆灭,她的这位表舅也当时首辅之孙。可父子二人皆急流勇退,王时敏更是连官都不做了,何尝不是一种智慧
兴许是怕她伤心,王时敏故作轻松地指了指身后马车上的樟木大箱子“前日你说你喜欢舅舅的画,我给你装了一箱。舅舅无能,没什么好东西送给你,还有些古董玩物、书籍之类的,供你闲暇时取乐吧。”
挽月满心欢喜道“舅舅的诗书画在江南堪称一绝,又怎么会不珍贵”王时敏的画连董其昌都称赞,往后一幅画更是价值连城,给她装了那一箱子,那可比金银珠宝贵重多了。
“月儿妹妹。”王掞终究是没忍住,在王时敏的目光下向前走了几步。少年昔日里的意气风发,此时的笑容却被离愁染上淡淡的凄苦。挽月能从原主的记忆中感知到,这对表兄妹应当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若非鳌拜来认亲,兴许将来也能成。那也不好说,若非认亲,原主的身份王家未必会愿意接受。
王掞强颜装作若无其事,拿出一方砚台,“这是我在上月书院赛诗会拔得头筹的彩头,书院的文山先生赠与我的,出自徽州做砚台名家吴靖子。好砚赠相配的人,你带上吧。”
挽月接过砚台,那上面刻着诗仙李白月下独酌的图案,沉甸甸一如少年的心意,她莞尔一笑,“月儿谢谢表哥,也愿表哥秋闱得中。”
江花红胜火,芦苇依依,船桨推开浩渺烟波,江南美景从视线中渐行渐远,挽月站在船尾,沐在暮色中,渡口王家人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她心里想到京城的日子又是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