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婢女挑起帘子。
武延兴带着八个身强体壮、手握棍棒的随从大步走进毡帐。
整座毡帐静了一静,随即都视若无睹,默然移开视线,若无其事地接着喝酒。
西州长史派来的户曹扫一眼毡帐,将几位公子不齿的表情尽收眼底,皱起眉头。
武延兴坐下,环顾一周,大声道:“上次的西凉刀舞出神入化,想必在座各位都是意犹未尽,今天就让那个三娘再来舞上一场,人呢?怎么还没来?”
柳城县令一头冷汗,吩咐司户:“你去催催。”
武延兴又道:“柴世子呢?明府设宴为我们践行,如此盛情,他怎么能缺席?快去请柴世子入席!他不来,今天不能开席!”
柳城县令悄悄抹冷汗。
毡帐飘来清雅的丝竹细乐声,乐曲换成了新编的《鸟歌万寿乐》,据说这是太常寺献给圣神皇帝武则天的一曲燕乐。
司户期期艾艾地走过来,请柴雍入席,催促卢华英去献舞。
柴雍神色淡然,解开自己腰上的蹀躞带,取下佩刀匕首。
裴景耀跟在司户身后快步走进院子,见状变了脸色:“三郎,你想做什么?”
“想揍人。”
柴雍甩开蹀躞带,他不能带伤人的武器,以免动手的时候误伤武延兴。
“你是世子!你忘了县主交代的那些话?”
裴景耀焦急地道,偷偷看一眼卢华英。
她神情漠然,似乎在凝神倾听毡帐那边的燕乐。
“我会上书请罪,大不了不做这个世子了,让我四弟继承爵位。”柴雍握了握拳头,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母亲叮嘱我出门在外不要意气用事,能忍让就忍让,不过母亲也教过我,男子汉大丈夫,当顶天立地!”
和武延兴动手是下下之策,可是他没有选择。
“我不是劝你不管三娘的死活。”裴景耀深吸一口气,转向卢华英,脸慢慢红了,“爱慕三娘的人是我,应该由我去应付武延兴。”
裴景耀脸色尴尬。
在这种情形下表白心意,一点也不潇洒,和他心里设想的场景大相径庭。和卢华英重逢后,他没有一件事做得利落爽快,他笨口笨舌,迟钝优柔,举棋不定。
卢华英像换了个人,话少了,不爱笑了,身上多了更多距离感,流转明亮的眼波变得晦暗,像暮秋雨后凋零的残花,冷淡疏离,一阵北风卷过,就会从枝头败落。
他呢?
依旧是躲在大哥身后,默默爱慕着卢华英,见了她捋不直舌头的裴五郎。
柴雍看着涨红了脸的裴景耀,沉默了下来。
两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卢华英身上。
卢华英恰好也看了过来,对二人道:“你们都入席吧。”
两人都愣住了。
“武延兴还没动手,我不去献舞,是怠慢不敬之罪,不是正好给了武延兴一个打杀我的理由吗?既然知道他的目的,那就按兵而不动,以待时机。”卢华英往手心里擦了些粉,道,“你们先入席,等武延兴真要杀我时,你们再出手。”
柴雍和裴景耀对视了一眼。
卢华英说得对,他们俩怒火直冲头顶,太卤莽了。
裴景耀点头道:“好,我们入席。三娘,你不要怕,武延兴一动手,你就躲到我身后。”
柴雍没说话,丢了个眼色给他。
两人心照不宣,待会儿不管谁先出手,都不能让卢华英死在武延兴手上。
卢华英系上一条大红色抹额。
柴雍快走到门口了,忽然回头,问道:“三娘学过兵法?”
卢华英拿起马刀,淡淡地嗯了一声。
帘子一动,柴雍和裴景耀沉着脸走进毡帐。
武延兴高兴得拊掌大笑:“就缺你们了!”
程粲的嘴角勾了起来。
柳城县令拍拍手掌,乐曲的调子一变,婢女拉开帘子,一个高挑的身影缓缓走进来。
毡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了她身上。
卢华英拿着一对马刀,走到毡帐中间的毯子上,随着倏然加快的鼓点舞起马刀,越舞越快,马刀化成一团白影,满场寒光飞舞。
众人都看得入神之际,武延兴拿起一只酒杯,阴沉地扫一眼柴雍。
柴雍冷冷地看着他。
武延兴的手臂晃了晃。
裴景耀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武延兴的随从兴奋地深吸一口气,紧紧盯着武延兴手里的酒杯。宴席前郡王吩咐了,以摔杯为号,等卢三娘献舞结束,他会摔了酒杯,大叫卢华英是西凉奸细,他们就立刻一拥而上,当着柴雍的面把卢三娘活活打死。
乐曲越来越热烈欢腾,毡帐里的气氛却越来越沉重紧张。
一曲终了,急促的鼓点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