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攸离开后,江尤自己坐了许久, 久到日落夜深, 花容从外头带了一身水气入殿,凉气激的江尤一冷。
“见过皇上, 听青竹说皇上还没用晚膳?可饿了?”花容先关心江尤有没有吃饭,自从江尤登基为皇,江尤就开始了一日三餐吃不全的忙碌生活。
真忙成狗。
只是这次江尤不是因为太忙而忘记吃饭,而是她真的没有胃口。
“花容, 蔺珏、郑顺、崔信与贾文渊,他们每一次跪拜我,每一次站在朝会上时,有没有想过, 这个国家会在他们手中, 变成什么模样?”
花容疑惑的歪了歪头, 她站在殿下仰视江尤, 只看到了江尤鬓角的一丝白发。
每个人都会有白发,只是江尤之前从未有过一根白头发的。
花容看到过江尤昼夜不歇为国家殚精竭虑,看到过江尤战争时死伤太多而夜夜惊梦, 但她没见过江尤这样冷硬的模样。
她嘴中是疑惑,眼中却是全然的决心。
“肯定想过,属下出身低微,身为伥鬼为皇上所用,苟活世间十年,有时属下都会想, 日后的华国会是什么模样。大人们为华国费尽心血,想必更会时常憧憬以后的日子吧。”花容从不怀疑蔺珏等人的忠心,他们对江尤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
可是江尤却容不下他们,新法容不下他们。
不,不是容不下他们,是容不下他们的家族。
但对于一个世家子来说,家族就是他们的根,他们之所以能走到今天,全靠了家族的培养,让他们选择江尤而舍弃家族,是万万不能的。
原攸今日来,又选了江尤,就是抱着遗臭万年的心。他愿意为江尤担此骂名。张奇拿出新法,顶了花容的位置,他们两人都要为了华国的未来而牺牲。
“皇上,人终会一死,可要死得其所,却很难。”花容想,如果江尤要她为了华国的未来去死,她会毫不犹豫的舍弃生命。
如果活着已成了国之蠹虫,何妨一死?
江尤微微合眼,再睁开,“拟旨,新法已立,传遍天下,今日起建立土地司,丈量土地,司长由监察司孟青任职。自今日起,监察司分为东西二司,东司由监察司司长原攸为主,职责不变,西司以张奇为主,彻查违反新法之人,从严审判。情报局并入西司,必要时,西司可调兵万人。”
花容神色一正,躬身称诺。
自今日起,华国会进入新的篇章。
东司长原攸以违反新法为由,抓捕原家三百余人,俱是判了斩首之刑,在监斩原家三百余族中兄弟姊妹后,原攸再也没有笑过。
次年,西司长张奇以谋逆叛国之罪,斩杀郑家上下千余口,包括东司督查使郑顺,无有活口遗留。
第三年,东司长原攸抓捕蔺家子弟四百余,包括于官府任职的士大夫蔺珏,秋后问斩于市井。
深秋的枫叶红了一地,原攸在与蔺珏关系好的那几年,曾协郑顺、崔信一同到蔺珏府上设宴小聚,那会儿他觉得蔺珏院中的枫叶树红的好看,还曾留词一首,来赞美他们之间的知己之情。
时隔三年,再度登门,却是物是人非了。
“你来了。”
重重幕帘之后,青烟袅袅升起,蔺珏轻轻弹奏着琴,体味着那苍凉的余音。
他抬头,看向幕帘之后的原攸。
他像是看到了二十多岁的原攸,那时的原攸意气风发,每次见他,总要嬉皮笑脸的贴上来,为了能说服他投效江尤,原攸没少在他这儿吃闭门羹。
“以你的性子,更适合做一清闲散人,不应该做刽子手。须知手中的刀越锐利,越是会伤人伤己。”蔺珏想到这两年原攸杀了多少人,重重叹了口气,“我听小妹说,你已经许久没笑过了。”
“无甚好笑。”原攸弹了弹身上的白衣,衣角绣有白虎,面目狰狞可怕。“我自知罪孽深重,若有朝一日刀向我挥来,也是应该的。”
蔺珏沉默一瞬,随后轻按琴弦,止住了余音。他起身,长长的衣袍划过桌案与地板,一路行到幕帘之后。
“这样做有何意义?须知百年后,一切皆会再次轮回。”蔺珏一直不赞同新法中对世家大族的处置,江尤本是始皇,如今已是骂名震天,想必青史之上,江尤的名声也好不了了。“你曾同我说,你为名而活。杀亲族,手刃同僚,如今还将刀砍向我,你的名呢?你不要了吗?”
原攸自杀了三百余名原家人后,就一直身穿白衣,除非是大朝会,否则他身上不会有第二种颜色,他为亲族三百余人披麻戴孝了三年,却还是无法堪破心中魔障,“蔺珏,我以前觉得名声很重要,若能青史留名,吾死而无憾。可如今我却发现,世间之事,不能事事如我所愿。”
“我明白你的意思。事到如今,我依旧相信皇上会建立一个空前强大的国家,这个国家,不再拥有内部的威胁。其实我早就想到这一天了,她在征战天下时,就主张打压士族。”蔺珏微微垂眸,长长的睫毛被余晖照着,打在眼下一片阴暗,“她出身王室,孟王室被士族压制的那样惨,不怪她对士族敌意颇深。且若士族存在,于皇权一统,实在是个巨大的威胁。那两年,我一直不臣服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