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萝原就是说一声, 不曾想王玚脸上变颜变色的, 一时也慌了,忙回道:“小的也不识字, 不知道是哪一本来着。只是大爷是收在为了应试放起来的那个大箱子里,想来应当是哪一本诗集。”
王玚皱眉,他的诗集着实不少,为了应试收起来的也不在少数,算起来三四个箱子是有的,最要紧的, 是里头一个黄杨木的大箱子,里头收的都是黛玉原先送他的一些诗集, 都是她心爱之物。
王玚也反复翻看了许多遍, 写了不少批注在上头, 真是哪一本都不想借出去叫人瞧见。更何况当时里头也夹了不少跟黛玉往来应和的诗作, 多有一些调侃之语。虽说不至于出了格儿,但这种传心意寻情趣的闺房之乐, 他也不想让宝钗看见。
他思及此处, 越觉得心里愤懑, 冷声道:“谁叫你借出去的?不问我一声儿,就把东西给出去了。”
绿萝早见他面色不好时就心里忐忑,如今听见王玚这样说, 慌忙跪下来回道:“大爷明鉴!小的实在不敢送您的东西出去, 是当日您不在院子里, 小的又见书都霉了, 叫虫蛀了不少,晒书的时候叫薛姑娘瞧见了,薛姑娘那样小意儿地求了,小的想着,是亲戚,不好这样不给面子,所以才借出去了!小的知错。”
王玚横眉啐道:“呸!谁教你给面子的!你看我什么时候给薛家面子了?你跟在我身边多少年了不知道要看主子眼色行事,我明摆着不想跟薛家牵扯,你又替我做什么好人!”
说着,他一壁迈步往里走,一壁吩咐绿萝:“你起来!叫我看看是拿的哪里的书去。”
绿萝忙爬起来给王玚指路。
王玚跟着到了旁边收东西的车马旁边,绿萝从车上搬出一个小箱子,急走几步跪下举到王玚面前,低头道:“大爷,就是这里头的一本了。”
王玚硬生生叫她气笑了,可不是怕什么来什么!
绿萝手中举的可不正是那一个黄杨木的箱子!
他气得抬脚欲踹,又顾忌绿萝举着的箱子,里头的书很有几本孤本,脆的很,经不得散乱,只好愤愤放下脚来。
王玚冷着脸开了箱子翻找一阵,这箱子里的书不多,都是有数的。寻常诗集黛玉也不送他,都是当年林如海不知从哪里费了功夫找出来的孤本、绝本、手抄本。
他都是按数按顺序摆着的,少了哪一本都看得出来。
王玚先翻了翻最底下几本夹着纸条的,所幸都在,不禁大松一口气。这才又翻了翻剩下的几本,见少的是一本卢照邻的诗集小编——倒是还好,里头批注虽然不少,但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最叫人上心的也就是里头的批注是他跟黛玉都写了不少传着看的,所幸这一本虽然珍贵,也是古物,但不是原本,却是一本手抄本,林如海当年也写了点子批注,倒是不引人注目。
他教绿萝把箱子放了回去,狠狠瞪了一眼,却是没说什么,自己转身往薛家院子里去了。
绿萝自觉逃过一劫,虽心里仍是忐忑,但也是大出一口气,只以为王玚这便饶过她了。
王玚怎会饶了她!
今日之事说起来只是小事,不过是王玚在乎黛玉,所以这样上心,但细想想里头有大隐患。
今日送出去的诗集里头所幸没什么出格的东西。若是里头真有他跟黛玉往来应和的诗作传出去,叫有心人瞧见了,便不说旁的,只是叫薛蟠调笑着传一传风流韵事,只怕黛玉的名声也就毁了。
更有甚者,联想到探春之言,叫贾母知道,叫贾府平日交好的义忠亲王的旧部知道,想得往深处去了,再故意在往来的人家传什么流言出去,王玚和黛玉一府住着这么多年,倘或家里大人一时又看不到的,不就出了丑事!
王玚自然只是叫人说一声年少轻狂,黛玉可就真是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了,届时林如海能不心疼自己独女?
恐怕王林两家之间的情谊就要土崩瓦解,他们岂不是好下手好作梗!耽误了朝中正事,皇帝能饶了哪一个!
便是今日之事侥幸避过,若是不做个警告,绿萝只怕还不当回事。
这如今是一本诗集送出去给亲戚了,是不是日后有人来求一求,摆在书房的折子她也能做人情送出去!
既然敢有擅动主子东西的心思生出来了,不敲打敲打,难保下一回再生什么事端!
绿萝她们这些丫头都是在自己屋子里能随意进出的,若真要瞧见什么也不是不可能,今日不管,明日她们就管不住嘴,传主子闺房间的私话,后日她们就管不住手,拿主子房里的东西送人情!
当他是宝玉,这样放纵自己房中贴身的丫头,纵得她们分不清上下尊卑,不知道轻重缓急,识不得眉眼高低!
如今不发作,只不过一是急着要回诗集来,二是毕竟这是在荣府,不好在亲戚家里发作下人,也省的让这里的人瞧见传什么闲话,不过是忍着罢了,回去了,自然要给她一个好看。
薛家就在梨香院西边儿的房子里,离得极近。王玚心里转过许多心思,只觉才出门便到了里头。
大门上却没人守着,他便径自进去了。
直到正房门前才有薛姨妈身边的大丫头同喜瞧见他迎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