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玚提出藏书阁之事,王子腾心里不是没有疑虑的,只是朝会上,为了这个并没起什么争执,后来又被詹事府詹事引了去,所以王子腾只好压住不发。
心里有事儿所以在内阁他就坐立不安的,叫忠顺王爷瞧得分明,就笑他,“果然是自己儿子老子挂心,只怕崇安这时候人在这里,心早就飞到隽和那里了——我们不留你,早些回去罢。你们父子享享天伦。”
其他几位阁老都是一阵善意的笑声,王子腾虽是为了王玚升官和建藏书阁之事心里挂念,此时也不好说明了,便就认下,“是,王爷瞧的清楚——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小子出息,做老子的就替他高兴。”
说着又左右谢过诸位同僚,匆匆赶回了王府,却就正遇上王玚过来,直到这时候才来了书房相谈。
王子腾进了书房便叫王玚在对面坐了,张张合合几次,才开口道:“玚儿,今日这事,你说实话,到底是你同谁商量了的?我瞧着圣上不像是不知情的。杨首辅也知道罢?”
王玚一笑,点头干脆承认道:“是,早在儿子回京那一年面圣时,便提出了这个想法,只是后来因故种种,未能成行。直至今日才算是借着宫内女学的事儿提出来了——也不是我寻的由头,是圣上示意。”
“你倒是干脆!”王子腾没好气瞪他一眼,冷声问道,“还有呢?若说就是为了这个,虽是利于民间学子的好事儿,可断不能叫圣上这样挂心。这还是小事,杨首辅每日忙的那样,也不至于为了这个跟圣上通气,你们今日朝上演一出双簧!”
“是,不止这样,”王玚这才正色,肃容道,“儿子有野心,有野心保至少王家百年繁盛!”
王子腾顿时愣住了,讷讷道:“怎么说起这个了?又与你这个有什么关系?”
王玚便将自己打算一一细说,“如今只是试水,先建藏书阁,叫天下学子能有不费钱的地方读书,这是其一;这个好了,咱们的名声打出去了,就是改科举,如今科举年限不定,等藏书阁建好了,读书的人多了,便改科举为定例,从各州、府、县、乡层层选拔上来,不过了低一级的考试,便不能到更高级的考去,年限也定下来,朝廷的殿试和各省、州的省试就三年一回,殿试在省试后一年,底下各级便每年举行,如此一来,可给士子们一个准确的分级。如今朝廷广撒网也可罢了,就规定,过了省试的读书人才能享那些原本的好处,下边各级酌情递减——如此一来,朝廷支出便可大大减少了,还更能有效。”
王子腾渐渐听得入了迷,不由顺着王玚的思路去想,缓缓点头道:“这是好事,怪道圣上会一直惦念了。杨首辅是正经读书人出身,他肯为了这个放下身段替你搭擂台也就不足为奇了。”
王玚笑了笑,又叹道:“父亲还不肯说明白了——难道圣上只是为了天下读书人的好处才做的?不尽然罢?”
“科举年限不定,其中有多少是受大家族暗中授意,又有多少是真正圣上能做主的,父亲也明白。”
“每回科举,一甲二甲里头有多少是寒门子弟的,咱们也都瞧的清楚。先皇晚年,世家之势又起,如今北静、南安、东平、西宁四个早先的郡王府,除了母亲的娘家镇国公府和交好的两家,荣府、宁府连着交好的其余三家国公府一共五家——过半的国公府,还有所谓的那十二侯,里头多少是暗地里不服的?圣上如今慢慢收权了,他们自然过的不够顺意,心里不就有些想头?能不放些谣言出去?”
“圣上当年得位便有许多人诟病,正位后,北方才平,扬州之事又起,是下了狠心治贪腐。这些触了大家子的根儿了罢?他们能好受?”
“士子多出于豪族,他们把持着天下喉舌,圣上在名声上吃了大亏了!”王玚斩钉截铁道,“可豪族才有多少,底下不能出头的寒族,半立不立的宗族又有多少!如今我递一个明显能拉拢泰半士子的法子过去,圣上能不接着?巴不得如此!”
王玚笑了笑,“虽说圣上自己总道,不在意史书功过,可坐到那个位子上的,又不是真昏君了——便就是昏君,还不愿史官写自己荒唐呢——何况圣上自谓圣明天子,承□□启元帝之志,哪里肯叫自己名声臭了!”
“所以我这个,是顺着圣上的心思了。”
王子腾听他长篇大论,半晌叹息道:“你大了,自己主意也正。总归是你正经做事,又走的是文官的路子,我不管你。”
他拍了拍王玚的手,认真嘱咐道:“不管别的,纵是你摔了,记得回来找爹哭。”
方才王玚还叫他一席话说得心里难受,听了这个又哭笑不得的,“父亲说的甚么哭的?我多大就不在你跟太太跟前儿哭了!”
“就是为了这个,”王子腾仍是一脸认真,“怕你自己忍着,所以叫你外头受了委屈赶紧回家哭来——别的不敢说,只要你不做那大逆不道的事儿,旁的,爹替你顶着!谁若是跟你过不去,先叫他过我这一关!否则,我还白做这个阁老了!”
王玚这才明白,忍不住柔下声来应了句是,又道:“父亲放心,您看我这性子会是让自己吃亏的?”
王子腾大笑起来,连声道:“是、是、是!这是你最让我放心的一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