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宝源局与宝泉局, 都是朝廷专设来铸造钱币的衙门,重要性不必多说,其中宝源局设于南北二京, 宝泉局则分布于几大行省中, 江西这里,恰好就有一座。
这两个衙门操持的是一样事体,但不归属于一处管辖,宝泉局隶属于户部,宝源局则挂在了工部名下, 正与李海全是一个衙门。
虽然工事建造与钱币铸造并不是一回事, 但既归口在一处,李海全对于本衙门内的事务多少有些了解耳闻。
“展县令, 你是进士出身,自然知道钱法之重,不下于泰山,朝廷在正式下令铸钱之前, 会有许多道细致的工序,比如母钱之前, 还有祖钱, 祖钱是由宝源局的匠人纯以手工雕刻而成, 不经一点铸造,精美程度尤胜母钱。祖钱由工部呈送到御前, 皇上首肯之后, 才用祖钱作模, 以精砂翻铸出母钱来,母钱分发于各局,各局开炉,最终造出来的才是百姓所用的制钱。”
听了李海全这一番详细的介绍,展见星有所明悟:“从祖钱翻母钱精细度已有所逊色,从母钱到制钱又下了一层,以手工雕铜的技艺绝非行外人所能掌握,民间铸私钱的人做不出祖钱,也得不到母钱,只能以世面上的制钱翻铸,所以做出来的钱无论如何比不过官铸钱。”
李海全点头:“就是展县令说的这个道理。除此之外,私铸钱的含铜比例也无法与官铸钱相比,那些人为牟利,不拘铁铅锡等都往里乱掺,铸出来的钱因此各有劣相。”
展见星转身,从身后的书架上取出那枚掺了铁的钱来:“李大人请看。”
李海全的匠官身份超然于江西官场之外,他能点出母钱来也表明了他与任何一方势力都没有牵扯,所以她敢直告与他。
李海全接过钱来捏在指尖看了一回,没看出什么来,但知她不会无故如此,又走到门边,对光再次细看,仍然不知所以,走回来道:“展县令,这是——?”
展见星把另一只手里拿着的磁石递给他。
李海全会意一试,立即悚然:“——这是用母钱翻出来的私铸钱!”
官铸钱不全是铜,但含也含铅,一般是铜七铅三或铜六铅四的比例,是不会含铁的。
“请李大人务必保密,此事我也是才查知,若不是李大人指点,我尚不认得这是母钱。”
这么一来,实际上两案并发了,一案是私铸铁钱,一案是宝泉局母钱失窃,扯上钱法,无论哪一桩都不是小案子。
李海全连忙慎重点头:“展县令放心,我知道轻重。”
他只是来盖郡王府的,盖完就走,既不想掺和进地方要案里,也是掺和不起,他的七品与展见星的不同,其实只能算个荣誉虚职,基本干涉不了任何朝政,他的身份更偏重匠人那边。
如此大案当前,县衙必然要忙碌起来,李海全承诺之后,便很有眼色地告辞离去了。
朱成钧还站着,问她:“再去提审胡三?”
展见星决然点头:“这回一定要撬开他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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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胡三再也张不开嘴了。
他死了。
展见星第二次前去监牢的时候,牢里已经乱了,关着赌坊众人的几间牢房里都起了喧哗,打手们个个努力往外伸着头,连一直悄无声息的李振都贴在栅栏上往那边看,有人叫喊着问胡三的情形,而牢头与另一个狱卒无暇约束,只是站在第三间牢房的门前瑟瑟发着呆。
展见星心直往下沉,她快步迈过去,喝问道:“都闹什么?怎么了?”
牢头一抖,如梦初醒般,转头道:“大、大老爷,胡三他——”
不用他说,展见星已经看见了,胡三仰躺在地上,脸朝外歪着,面色青白,口边流涎,肢体僵直不动,周围碗筷与一些残羹剩饭被掀翻撒了一地。
她眼前一晕,不是朱成钧在背后扶了一把,极度的震怒与连日来的疲惫接踵击来,差点让她倒下去,她出口的声音都有点变了形:“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请大夫!”
牢头没动,表情是一种似哭非哭的难看:“大人,来不及了,刚才小人进去试过他的呼吸,已经断气了。”
所以他又被吓了出来。
展见星脑中嗡嗡作响:“怎么——怎么死的?本官午后才提审过他。”
牢头嘴唇嚅动着,见展见星满含着怒意与不耐的目光逼视过来,他不敢拖延,终于道:“是胡三的娘子,来给胡三送了顿晚饭,胡三吃完以后就——”
展见星怒而打断他:“本官才告诉过你,胡三如今是要犯,命你严加看管!你还胆敢放外人入内?!”
牢头哭丧着脸,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大老爷,是小人疏忽了,可胡三娘子再三求小人,说牢里饭食不好,胡三肯定吃不惯,小人挨不过,但也记着大老爷的话,留了个心眼,没叫她见胡三,只答应她把饭食送进去,胡三娘子没有纠缠,谢了小人就走了。谁知道她竟生了副蛇蝎心肠,连亲夫都杀呢!她前两日来,明明还和胡三有说有笑的啊!”
这时候再骂他,已是于事无补,展见星闭了下眼,忍住昏眩,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头看了看,见有几个衙役在外面探头探脑,便看准了一个吩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