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二十三年,正月二十一。
端坐在书房内的小姑娘抬首望了眼窗外,临近二月,白日的风中已然带了两分暖意,慕惜辞盯着屋檐边的冰溜子尖上滴落的水色看了半晌,缓缓收回了目光。
手中的毛笔笔尖不知何时触到了那张上好的半熟宣,在纸的边缘洇开朵浓郁的墨色,她抬手顺着那墨色写下两列小字:
长乐二十三年二月;长乐二十三年四月。
乾平科举每三年一次,第一年的八月乡试,次年二月会试,当年四月殿试。
去年八月那乡试方尽,论理,下个月便是会试了。
只是长乐二十三年的会试……
慕惜辞敛眸,过了年,她前生遗落的记忆也便愈发清晰,若她没记错的话,前世长乐二十三年的这场科考,曾发生过一起,险些动荡了半个朝堂的舞弊大案。
那场舞弊大案牵连甚广,最终以一名考生身亡、三名下狱、所涉官员无不连降三级、主考官问斩而落幕。
且,正是这场舞弊大案,令原本也有希望夺一夺大统的四皇子,被云璟帝撤去了皇家玉牒,自此彻底与那至高之位断绝了缘分。
可谓是惨烈异常。
慕大国师微吐出口浊气,前生初闻此事时,她也以为一切的缘由,不过是那野心勃勃的皇子犯了浑,直到她做了国师,接触到了更多、更深层次的天家秘辛,才发现那场舞弊大案的背后,另有其推手。
明面上,被牵连在其内的不过是礼部的那几个官员,外加为数不多的四皇子党羽,但当年她顺着那卷宗细细推演下去,却发现其中亦出现了五皇子一脉的身影。
比如……那个怂恿了四皇子收受赂银却侥幸逃过一死的谋士,后期成了相爷的门生。
又比如,那个不幸命殒的考生,曾无意撞破了安平侯府之人,与主考官员私相授受。
再比如,墨书远上位后立时销毁了大半卷宗,她所查得的那卷,也不过是大半的残卷。
所以,她有八成之上的把握,墨书远等人与那场舞弊大案,有着逃不了干系——
这无疑是个绝妙的机会,若她利用得当,不仅能一举铲除了颇有些麻烦的四皇子党羽,还能牢牢抓一手墨书远的把柄。
这把柄虽不急于用在一时,却能成为她忽悠住墨君漓的一张上佳底牌。
毕竟,想要和人结盟,总要拿出些诚意才是。
慕惜辞撂笔轻笑,且那把柄也不止是张底牌,待到来日他们需要扳倒墨书远的时候,它也可以变成一把引柴的烈火。
妙极——
小姑娘托了腮,闲闲绞着胸前垂落的鬓发,正当她想提笔好好写一遭详细计划,便听得门外传来了湛凝露的声响:“小姐,您在吗?”
“在,你进来罢。”慕惜辞应声,从容不迫地复撂了笔。
紧闭的书房门被人自外推开,湛凝露从门缝里探出个小脑袋。
“嘿嘿,小姐,我来给您汇报下,这几日里梦生楼的盈余。”湛凝露呲牙一笑,圆眼弯成了一双月牙儿,“没打扰到您吧?”
“没,你进屋说话就是。”慕惜辞摇头,半个身子杵在门外的小姑娘闻此,立时舒出口气:“那就好。”
“小姐,赶上上元节庆,客人较多,本月梦生楼流水已达六千五百余两。”
“刨除前期翻修、买菜和送酒水的成本,盈利约莫千两,至月底,大概能有一千五百两左右的余利。”日光里,少女抱着本厚厚的账簿,娇俏的小脸上写满了认真严肃。
“此外,小姐您在顶层的那生意,共得白银五千两,香烛供奉不计其数,另有五名大员家眷排着队。沈掌柜让我问问您,准备见谁,不准备见谁。”
“这么多?”听见那句“五千两”,慕惜辞不由得眉心一跳,她记得她明明没刻意设什么卦金,那帮人怎的还是花了这么多钱?
“不多了,小姐,许多事可不是光有银子就能解决——”湛凝露嬉笑,“不少人还觉得自己给的少哩!”
“……也是够夸张的。”慕惜辞咂嘴,轻叹一声点了点桌面,“至于见谁不见谁,你让沈掌柜自行估量下就是,他的眼光,我信得过。”
“得嘞。”湛凝露颔首,继而双手递上那本账簿,“小姐,这些账目我都核算过了,确认没有纰漏,您要不要再过过目?”
“你既核对过一次,我便没必要再看了。”慕惜辞笑笑,她对湛凝露看账本事是一百个放心,“沈掌柜可还告诉过你别的什么事?”
“我想想……唔,对,掌柜的说,您上次托他打的刀鞘,他找人看过了。”湛凝露说着歪了歪脑袋。
“但京中的铁匠都说那花纹太精细,您想要的材料又过于难得,即便做也做不到您想要的效果,都不肯接。”
“不肯接……也罢,我日后再想想别的办法。”慕惜辞抿唇,她猜料那青铜小刀的刀鞘怕要难得,却没想到能这么麻烦。
——偌大个京师,竟没一个铁匠铺愿接这个活计。
“还有其他的吗?”
“嗯……掌柜的还说,隔壁街的宝宴楼近日连连出事,宝宴楼的掌柜没招了,请来了当初给宝宴楼看过风水的宿鸿。”湛凝露稍加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