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惊蛰。
慕惜辞端坐在重帘之后,静静凝望着那款步入屋、一身银灰锦袍的中年男人,眸底滑过一线暗光。
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宋兴哲会找到她的梦生楼来,更未想过,他会当真踏上这顶楼。
“宋某,见过先生。”男人行至那张宽阔的桌案前,略一低垂了眉眼,向着帘幔上隐约透出来的那道影子端方万般地拱了手。
他行礼时的姿态从容,恭敬却不带半分拘谨之意。
“福生无量天尊。”小姑娘微微挑了眉梢,掐着嗓子,缓声诵出句圣号,“宋大人,久仰大名,坐。”
她眼中的异色稍纵即逝,面上的兴味却是愈发盎然,似他这样,初次来此便这般自如的人还真是不多,哪怕稳重如王梁,头回来她这顶楼之时,亦紧张了好一阵功夫。
该夸他这是真不愧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子,气度自与旁人不同,还是该说他这是……有备而来?
慕大国师唇边挂上了抹略略发冷的笑,她伸手取来桌上的几枚铜板,将之攥紧掌心,一搭有、一搭无地闲闲把玩起来,轻轻扬了下颌:“却不知大人今日,想要求的是什么事?”
“先生,宋某并不准备求事。”宋兴哲眉眼不抬,顾自拂袖落了座,小臂自然而然地搭上了扶手,指尖顺势垂在了腿边。
哦豁,竟然不是求事,这倒是稀奇。
她还以为,他和大多朝中大员们一样,是来求财源滚滚、官运亨通的呢。
小姑娘无声一哂,把玩着铜子的手顿了又顿,继而换了个姿势重新抬了眼睫:“大人既不为求事,那么……可是为了求医?”
“非也。”宋兴哲摇头,“先生,宋某此来,既不为求事,亦不为寻医。”
“只是有些东西在心头憋了太久,委实无处排遣,又听闻先生智慧过人,极有耐性。”
“便想着赶来此处,将这些东西胡乱说予先生听听——”
好家伙,她千算万算,没算到他是来找人唠嗑的。
而且,不仅是唠嗑,大半还是单方面的纯唠嗑。
慕惜辞听罢不由陷入了的沉默,她隔着帘子盯着宋兴哲看了片刻,方才慢悠悠放下手中的铜板:“宋大人,您但说无妨。”
“如此,便劳烦先生暂且忍耐一会了。”宋兴哲颔首,话毕他双手交叠撑上了人中,敛着眉目不再言语,似是在酝酿某种情绪。
慕大国师见此亦不曾出声,只颇有耐心地抚着星盘、等待着他的下文。
直到那炉中香篆已然燃尽了半数,她才初觉不耐,正欲轻声询问一二,便听宋兴哲猝不及防地开了口:“他们想要慕国公府的十五万兵权。”
!
小姑娘陡然瞪大了眼,若非前世今生的诸多经历早令她定力非常,她只怕在他吐出“慕国公府”四字时便要拍案而起了!
他口中的“他们”,显然指代的是墨书远与祝升、廖祯等人,那帮人想要国公府兵权倒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但问题是,宋兴哲为什么会将这种事说给她听?
他不是一贯与祝升等人同党吗?
怎会把这种东西说给她这个,连一面之缘都不曾有过的“道人”听!
他便不怕,她会把听到的事,原封不动、一字不落地转给云璟帝?
慕惜辞慢慢锁紧了眉头,桌案对面的宋兴哲却似是对此浑然不觉。
“但他们知道慕氏一向家风清正,”他的眼睫不受控地颤了颤,“慕国公与小公爷亦是忠心护国之人,如非陛下授意,必不会轻易站队。”
“他们大半要与那军令无缘,于是生了杀心——”
“眼下北疆那一场征战,便是他们下手的最好时机。”宋兴哲道,声线飘忽恍若是在自言自语,“五殿下已与寒泽的人联系好了。”
“他们预备在国公爷返程回京之时,将他行进的路线,一点一点、一段一段地悄悄散出去。”
“大漠,南疆,扶离……这世上多的是想要慕国公性命之人,他们想悄无声息地除掉国公爷,并将他的性命算在别过头上。”
“如此一来,慕氏可用之人,便只剩下一个慕小公爷。”男人语调微顿。
“慕修宁年轻气盛,性子毛躁,若没有他爹在前方引路,他想要独自挑起那守卫边境的大梁无异于痴人说梦。”
“除掉他的难度,比除掉国公爷小了不知凡几……”
“只要慕修宁一死,国公爷留下的两个女儿,就会成为任人宰割的俎上鱼肉,慕家那十五万兵权,亦能轻松落入他们之手。”
“至于与小公爷平素交好的七殿下,他们也准备寻个机会,将他一齐除去。”
“他们觉得自己的这个计划妙极了,天衣无缝,精彩绝伦,并为之沾沾自喜——”
“一群自毁城墙的蠢货。”宋兴哲勾唇轻嗤,“那慕氏就是乾平边境的第一道防线,只要国公府一夕覆灭,瓜分乾平便可指日而待。”
“届时边关无良将镇守,上阵无壮士冲锋……我倒真想知道,待到他国铁骑踏破京门之时,他们还能不能笑得似现在这般欢快。”
宋兴哲言罢,平静万分地望向重帘之后的模糊人影,殊不知慕惜辞的眼中已然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