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君漓闻声上前一步,眼瞳纵深之处暗流涌动。
面前的青年形容狼狈、姿态落拓,不似他记忆之内的重权在握、意气风发,眼神却是一如往日的冷冽凌厉,锋锐如林间孤狼。
果然,他还是他认识的那个白将军呐。
少年无声叹息一口,唇边微微染了笑:“你且说说看。”
“好。”白景真下颌略收,搭在膝上的手臂有着刹那的紧绷。
他僵着手肘,声线内带着点几不可察的紧张之意,眼神愈发锋利慑人:“敢问殿下,元清长公主殿下,是您的什么人?”
“她是我娘。”墨君漓半垂着的眉眼微一和缓,“难为你还记得她。”
他娘死了近十年,他还以为扶离前朝之人,早就将她忘却了。
白景真闻此不由沉默了片刻,他闭了闭眼,继而转眸望向了立在牢房之外的半大姑娘:“那么,温妘……又与小姐有什么关系?”
陡然被人点了名号的慕惜辞怔了又怔,半晌方捏着五指回出一句:“温妘正是先妣。”
这下却轮到白景真发愣了。
“她……她死了?”青年面上晃过一线刺目的迷茫,原本挺直的腰杆亦在一瞬间颓萎的三分。
“她是什么时候死的。”白景真的嗓子不受控地覆了哑,音调隐隐发沉,“……怎么死的?”
“早就死了,在十三年前。”小姑娘垂了眸,声线轻得像是柳梢的一抹风,天边的一缕云,“难产血崩。”
她娘当年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生下她,而后便溘然长逝,撒手人寰。
听阿姐说,她都没来得及看上刚落地的她一眼。
“难产,血崩。”白景真不可置信地张大了眼,瞳中的凌厉之色霎时尽褪,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的无措张皇。
“怎么会……”青年低声呢喃,没了那股孤狼似的锋锐狠厉,现在的他更像是一只骤然被人遗弃街头的大狗。
仿佛只一刹便被抽去了最后的筋骨。
“从前在温府时,小姑姑她的身子,分明最是强健的啊……”白景真茫然万分地抬手抓了头,幼年时与温妘相处的点滴恍若就在眼前,他悄然红了一双眼眶。
除了他那早在二十三年前,就战死沙场的娘,温妘表姑便是这世上对他最好的人了。
白家被人构陷,落得个满门抄斩时他没有哭;被人推上法场,眼睁睁看着那利刃割碎他的头发、擦破他的衣领时他也没有怕。
但为什么,他听到了小姑姑的死讯,会这么想哭、这么害怕呢?
送小姑姑坐上轿子、远嫁乾平的场景好似就在昨日,只是今日他再一睁眼,一切早已是物是人非。
昭武将军府死的只剩他一个人了,镇国将军府温氏亦被人层层盯紧,自保都有些困难。
他自小最为敬重依赖的小姑姑去世多年……
怎么眨眼间就变成这样了。
怎么在他一眨眼间,这一切就都变成这样了?
二十七八的青年失魂落魄,搭在膝上的手腕没了那股紧绷的力道,软绵绵顺着大|腿一路跌滑在地。
指骨触地寒凉刺骨,他却觉得这触感分外缥缈虚幻,浑不带半分真实。
他还想着,等他应了他们的条件,得出地牢后,溜去乾平的国公府,偷偷看上她一眼呢。
他还攒了满腹的话想跟着姑姑说。
他还以为小姑姑听了他那些带着怨气的牢骚,会像从前一样笑嘻嘻的拍着他的脑袋,让他“小孩子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
而后再温声细语的给他讲述他们武将世家的使命,讲他要护的国,他要忠的君。
原来……这竟都是他的痴心妄想。
白家没了,他的姑姑也没了。
“我也觉得当年之事,分为蹊跷。”慕惜辞飘飘渺渺的开了口,眼前生出一阵难以言明的眩晕之感,“我在查。”
“我在一点点的查。”
过去十几年的事,又要从何查起。
白景真艰难地扯了扯发僵发硬的唇角,倏地抬头掀了眼睫。
他定定盯着牢边那一身玄色的姑娘,面上的笑容比哭还要难看:“你今年十三岁。”
慕惜辞轻轻颔首:“我今年十三岁。”
青年应声低垂了脑袋,喉咙深处咕噜出一道意味不明的声响:“呵。”
“我和我娘很像吗?”小姑娘跟着敛了长睫,下意识前行半步,抬臂拉住了少年的手。
墨君漓无声攥紧她生了冷汗的冰凉指尖。
“像。”白景真干裂的嘴唇微微蠕动,“足有六分像。”
但那六分像的唯有面容,两人的气质与性情却是相差甚远。
上一次,他甚至没能注意到她那与小姑姑相似的面容,也不曾认出她就是小姑姑的女儿。
小姑姑比她更为温柔娇俏,这小姑娘身上带着几分术士独有的缥缈淡漠。
六分像,怪不得她那好婶子这么厌恶她。
慕惜辞自嘲似的扯出个笑,声调放得愈发飘忽轻盈:“你和她的关系很好。”
“除我娘外,小表姑是这世上与我最亲近的人。”白景真的语调微顿,“当初她远嫁乾平,我还曾去温府给她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