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林府,傍晚时分,难得天边有火烧云,大团大团,橘红、朱红、绯红、胭脂红、扬扬洒洒。
林蕴月坐在窗边,手托着腮,静静望着天边的云。几月前,她便参加了采选,原先那太监还嫌弃她的年纪太小,才十二岁,可再次打量了半晌她的仪态容貌,还是把她的名儿添上了。
这几个月她与其他几十个从京城附近挑选来的姑娘住在宫里的西六所,几乎每日都有嬷嬷前来一一查看,看长相,看脚,看身高,看牙齿,还看走路姿势,听她们说话......
单是最基础的硬件筛选,已去了三分之一的姑娘。之后便清闲了不少,一直在上女红课、识字课、宫礼课等。随着第二轮、第三轮的挑选,最后剩下的民间采选来的姑娘统共加起来也就十来个。
最后一次阅看平平淡淡,一干秀女在官家及两位皇子面前一一走过,再各自表演了拿手的才艺,便结束了。
林蕴月被封为婕妤,特允了她回家小住五日。
今日已是在家的最后一晚。
阿绝伺候林蕴月用完哺食,天色已暗了下来。
在得知了林蕴月要入宫之后,姜幼筠便把阿绝给了她,已在林府呆了两三年了。
“时辰差不多了,娘亲应当也用完哺食了,咱们走吧。”林蕴月瞧了瞧天色,浮起一抹笑。
阿绝拿了一件豆绿色披风:“姑娘,夜里寒凉,把披风穿上。”她顿了顿,又靠近了些,说道:“老爷还未归,等明日咱们再去请安。府里的事儿已安排妥当了,姑娘在宫里也可放心。”
林蕴月走在前头,香径两旁幽幽的灯照着,看不真切她脸上的神情,显得诡谲莫测。只听她满意地轻笑一声,说道:“安排妥当就行,阿绝姐姐辛苦了。”
阿绝未回话,落后林蕴月半个身位,手里托着个古怪的托盘,上头盖了喜庆的红布,往小徐氏的居所安澜院走去。一路上并未碰见丫鬟小厮,只有清风拂过小竹林的婆娑声,间杂着小鸟的啾啾鸣叫。
二人一直走进安澜院的正堂,空无一人,往屏风隔断后一拐,便瞧见小徐氏昏躺在美人罗汉榻上,双目紧密,不知死活。
林蕴月在她面前的玫瑰椅上坐下,又从小几上拿了一个红彤彤萍蔢,放在手中把玩。“麻烦阿绝姐姐,把我的娘亲喊醒了。”
阿绝依旧沉默,上前捏了银针,往小徐氏身上某个地方一扎一抿,没过几息,小徐氏便幽幽转醒。
她人还迷糊着,一睁开眼就瞧见继女老神在在地坐在她面前,一手拿着萍蔢,一手拿着把小匕慢条斯理地削着。
小徐氏再一看屋子里空荡荡的,心里便有了预感,有些诡异地哈哈笑了两声。
“不愧是我的女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小徐氏声音有些嘶哑,也不大声喊叫,她知道这于事无补。
林蕴月不说话,垂着眼仍旧认真地削着皮,小匕锋利,卷进白花花的肉里,红红的皮长长地垂下,不断。
“咱们闲话少说,我前几日从库房找到几匹娘亲最爱的云绡缎,您若是识时务些,便自个儿动手,林府的横梁一直很牢靠。”林蕴月说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徐氏不知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整整笑了好一会儿,“我可不喜欢云绡缎,最爱这布的是你那蠢货亲娘,我不过是喜欢与她争罢了。她怀你的时候还忍痛割爱,送了我两匹,可惜你不知道。”
林蕴月听见她说到自己的亲娘,面上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开口说道:“究竟谁喜欢不重要,我也不耐烦知道这鸡毛蒜皮的事儿。”
“真像啊,”小徐氏有些吃力地坐正身子,忘魂香的劲道有些大,她还没什么力气。
说完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小徐氏突然话锋一转,眉间还带着笑意,说道:“你弟弟也快七岁了,他不爱读书,总是喜欢偷摸去园子里的翠萍湖边玩,不想让林毅轩知道被罚,便不带随从书童。”
听到这,林蕴月双目一凝,直直地看向小徐氏。
她又呵呵笑了两声,说道:“我走黄泉路,一个人孤零零的,想让我的好儿子也一起陪我。”
林蕴月重新垂下眼,手里的萍蔢已经削好了,她用小匕割了一小块,放进嘴里慢慢嚼着。
“你要杀我是为了给你的亲娘报仇吗?”小徐氏突然问道。
林蕴月没回答,继续吃着萍蔢,好半晌,才开口说道:“是也不是。”
小徐氏像是得到了什么满意的答案,缓缓起身,从一旁慢吞吞拖了条高椅到房梁下,有些沉,她吃力地喘着气。
“你和我是一样的,我不爱从姐姐手里抢来的林大老爷,不爱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同样,你也不爱当初剖开自己的肚子也要让你活下来的娘。”
小徐氏站上了高高的椅子,眼睛盯着那根房梁,漂亮娇俏的脸上露出可以称得上高兴的笑容。
她接过阿绝递上的布条,用力甩了几次,才将白绫挂上房梁。
“这世道实在太过无趣,没了姐姐之后,我才开始想念她,正好你来了,死在你手里,也是个好归宿。”小徐氏将白绫打了个死结,又冲着林蕴月笑了笑,过分的灿烂,“此刻是我这几年来最高兴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