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
许绾柚一时没能理解她的话,面上有明显的讶异和茫然。
记忆力好难道也是一种病吗?
席倩怡像是读懂了她没有问出的潜台词,抬起手在自己太阳穴附近轻轻点了点,道:“遗忘,其实是大脑的一种保护机制。多巴胺的分泌阻断记忆的提取,那些沉重的、痛苦的往事,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淡化,人才能往前走。”
她接着举例说:“我们常常觉得从前吃过的某一样东西很好吃,可真的再尝过以后才发现味道其实不过尔尔。你看,遗忘让我们这些普通人美化回忆,过得也更快乐。”
许绾柚听着,想了想,发现确实是如此。
就她自己而言,当年福利院里那些大部分由疼痛和饥饿组成的日子似乎都已经远去了。
印象最深的,反倒是有一次市里来的志愿者组织院里的孩子去游乐场,那一天的棉花糖很甜。
席倩怡想起了旧事,声音变得低落:“但超忆症患者却没有遗忘的能力,他们的大脑就像一台永远不会停止运转的超级计算机,把人生中所有好的、坏的记忆全部记录存档,并且让患者随时随地、不受控制地去一遍遍重历。”
她垂眸看向许绾柚膝上的相册,在三岁的小司理脸上摸了摸,叹息:“照片尚且会泛黄褪色,但他们的痛苦却永远历久弥新……”
-
虽然司理在很小的时候就崭露出自己异于同龄人的聪颖,但席倩怡夫妇并未因此就对他进行特殊培养,反而更希望他能够和同龄的孩子多接触,拥有一个寻常而快乐的童年。
所以在四岁以前,他过得其实和普通小孩并没有太大区别。
高兴了会笑,摔疼了会哭。
三岁时的“幼儿园反抗战”被父母“强制镇压”后,他还为此生了一个星期的闷气,直到司向荣同意他拆解家中新买的电脑才将人哄好。
事情的拐点发生在司理刚满四岁那年的冬天。
时值司向荣在异地出差,席倩怡也要陪同十岁的司青去P国参加国际少儿服装设计大赛。
她便将正放寒假的小司理送去了于津市养老的公婆处,计划着等回国时正好可以接二老回首都一起过年。
但世事难料,意外和明天,永远不知道哪一个会先降临。
三个丧心病狂的瘾君子,在一个万籁俱寂的深夜闯进了两位老人的住所,也打破了那一年司家人对于即将到来的新年的美好期待。
那是一伙前科累累的亡命人,也是一群被毒瘾驱使的行尸走肉和魔鬼。
蔷薇公馆里除了司远征夫妇外,还有一名照顾二老起居的住家保姆。
但最终,只有司理一个人活了下来。
年仅四岁的司理被人发现时,像只小兽一样窝在伤痕累累、早已冷透的奶奶宋玉华怀里。
贴着冬日凌晨冰冷的土地,小小的身体冻得僵硬发紫,只剩一口气,周围是碎了一地的玻璃和已经干涸的暗红色血渍。
后来法医推测,应该是当时已经身受重伤的宋玉华被起火的浓烟呛醒,于濒死之际抱着司理从二楼窗户跳下,这才让他免于葬身火海。
那三个穷凶极恶的罪犯于一周后,在企图逃往缅北的途中被抓获。因犯罪手段过于残忍、情节极其恶劣,津市公安未向大众公布作案过程。
在那之后,席倩怡和司向荣均接受了长达三年的心理干预治疗,才慢慢从悲痛中走出来。
而亲历了一切的司理,情况则更加严重。
没人知道他在那天晚上到底看到了多少,自苏醒后他便因为心理障碍无法再说话,并且持续需要依靠药物才能入眠。
但即便如此,也总是深陷梦魇。
还有随时可能发生的应激反应。
他会毫无征兆地尖叫颤栗、疯狂挣扎,会趁人不注意偷偷把自己藏进床底、衣柜等一切能够藏身的地点,等被人找到的时候,往往已经将自己的双手啃咬的鲜血淋漓……
席倩怡夫妇当时几乎带着司理将国内外的知名专家看了个遍,但他近乎本能地抗拒治疗,自我封闭的状态令所有医生都束手无策。
在常规治疗手段收效甚微,而司理已经全然没法正常生活的情况下,他们甚至采纳了后遗症不明的屏蔽记忆催眠疗法。
然而多次尝试却均以失败告终。
这之后,他们才经由一位知名神经科专家得知,司理患上了极为罕见的超忆症。
任何一点相关的信息,甚至包括只是远远听到一声杯碟摔碎的声响,都会令他的大脑自动关联检索出那一晚的记忆,具体到任何细节。
也就是说,自悲剧发生以来,司理可能一直在反复重历那骇人听闻的一晚。
而他却甚至没法将这种痛苦说出口。
-
“这就是超忆症,无法选择,无法遗忘。因为太过罕见,连成因都至今无解,也无法治疗,患者一辈子都会受其困扰。”
这段回忆的末尾,席倩怡这样说。
许绾柚抓着相册的手指不自觉用力,指尖泛白,她被这突如其来的沉重撞的心口有些发疼:“可他和我说是过目不忘,我以为……我不知道……”
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