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云城或许不是这样,但如今是。
田中残枯败叶,日头炽烈,戴着斗笠的老翁辛勤收割,穗子上却只有寥寥干瘪的麦粒。
一双双黝黑皲裂的手,捧着那些不饱满的粮食,小心翼翼装入口袋,一粒都不舍得浪费,因为那是他们全家的救命粮。
城外田地寥落,牲畜都杀了吃了,自然没有牛羊耕作。城内又是另一副萧条零落、饿殍遍地的光景。
没有田产的人家,大多带着细软家眷逃难去了,独留一间间空置的破屋。街边店铺还开门的零星几个,进出的都是官宦人家。
许多衣衫褴褛的流浪人睡在巷子里,以草席裹身,在夜露浓重的晚上悄悄僵冷。
云城最壮观的地方是农坊,在城西的山坡底下,成片成片红瓦的坊厂曾经是百姓们期待的务工之所,只不过现在只剩一个守门的老头。而那些工具陈设,此刻也已锈迹斑斑。
嵇耀自赴任后就龟缩在府邸里,他住的院子是过去曹城守的私宅,牌匾还挂着“曹府”的字样,来不及做新的。
手底下一帮地方官每天除了哭穷就是哭丧,嵇耀每日看着云城农坊账簿上的赤字就心肝疼,感觉自己在这住几天就能短命十年。
“殿下,城中百姓生活凄苦,饥荒蔓延,还请立刻开仓赈灾,并向京中求援啊!”知县是个中年男子,此刻竟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跪在门口,毫无形象。
“城中尸体增多,恐引发瘟疫,县衙内人手不足,如果放任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还有那云城农坊,耗资巨大,万万不可再继续运作了啊,请殿下及时收手……”
嵇耀被他嚎得脑仁突突疼,挥手间一个茶杯砸过去,“砰——”一声碎在脚边。
“天天只会哭,本殿来之前你们都干什么去了,怕散播瘟疫那就把流民都赶到城外去!农坊入不敷出,现在脱手就只能换三间瓦房的钱,我砸进去几万两银子,你是叫我血本无归吗?!”
“滚滚滚!全都给我滚出去!”
知县灰头土脸,溅了一身的茶水被轰出去。
嵇耀平复了下呼吸,随手从怀里摸出面铜镜端详自己的脸。
自从那日在寿禧宫被蛇咬,伤好之后他额头上就留下了蛇毒疤痕,虽然看起来不太显眼就像块红斑,但也使他的相貌大打折扣。
可恶……
嵇耀扔了铜镜,英俊的面孔扭曲,顾逢锦怎么不去死!水性杨花,背信弃义的贱人。
还有嵇玄那个狗皇帝,竟然闷声不吭查到了南方的屯粮,所幸主管人的名字都和他没有关系。
“夜长梦多,近些日子局势不对,不可以再等了,再继续下去,我这么多年的心血都会白流。”嵇耀捏紧椅子扶手。
这时,小厮平安从门外跑来:“殿下,是宫中传来的消息!”
“快拿来!”
嵇耀翻开信纸,见上头一排娟秀小字,明显是女人的笔迹。不过寥寥数语,就将近些日子宫中的动态道出。
“哈哈哈,好好好,我在宫中埋下沈贵人这个暗桩果然没错。嵇玄胆子也是真大,竟敢独自偷偷出宫。不是喜欢微服出巡么?我就让你死在荒冢野地里,拿你的人头喂野狗。”嵇耀将信纸捏碎,疯狂大笑起来。
“传令下去,驻扎在嘉兰山的将士们统统听我号令,逐步拔营进军京城。另派死士盯住嵇玄一路的行动轨迹,照着沈贵人的密信线索,找准时机将他就地诛杀!”
“一旦狗皇帝身死,朕即刻拥兵成王。”
平安有些顾虑:“殿下,会不会太仓促了一些?咱们南方的粮仓刚刚被曝,朝中接应的大臣也都是人心浮动的时候……”
嵇耀站起来抖了抖衣襟:“你懂什么?只要我训练的十万民兵始终就位,那些被杀被俘的小喽喽都不足为虑。螳臂焉能挡车?只要嵇玄一死,朝中人心涣散,届时北方兵权被大将军拿下,城门大开皇位还不是手到擒来。”
他哼笑一声:“这家伙惜命的很,从不离开皇宫,现在那么好的时机我绝对不能错过,一定要把他困死在民间!”
平安低眉:“是……”
安排好事宜后,嵇耀的呼吸久久不能平复,他看着衣柜中早已缝制好的龙袍双手颤抖:“这一天终于来了,你们看不起我,我却要你们死在我前头。”
争夺皇位的各位皇子,惊才绝艳也好,母家势大也罢,过去他们从未正眼看过出身卑贱的他,
而如今,他们全都在龙椅前殒命。
战局已经到了尾声,不是嵇玄死,就是他亡。
嵇耀咬紧牙关,指甲嵌入龙袍中,他不得不承认,其实在看着铺面、财物一点点丧失、朝中线人一个个沦陷的时候,他真的怕了、慌了,他不敢再继续等下去。
——他有预感,有顾逢锦那个女人在一天,他就不得安宁。
“你们不是我的对手,绝对不是……”
阳光普照,万里无云。
顾逢锦此刻正站在郊外的一处田埂上,看老农民牵着水牛犁地,他们一路从燕城走到临县,体察百姓生活,顺手揪几个贪官恶吏。
冥冥中感应到什么,顾逢锦总觉得心中不宁,回头一看,就又见嵇玄站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