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渭微微皱起眉心。
他起身,高大的身躯缓步靠近春天,执意要去寻她的手,嗓音低沉又喑哑,克制又温柔:“怎么会伤成这样?”
那奇异语调让春天心头一颤,难免有丝慌乱,将手缩到袖子里,支支吾吾:“不小心被杂草割伤的。”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掀起了眼帘,墨瞳闪烁,却抿唇不说话,双臂一环,自她身后攥出她的一双手,搁在手心里仔细端详。
在瞎子巷的家中,他偶然撞见她借着明耀的月光和雪色,在窗下默默的绣帕子,他记得她的一双手,纤细白嫩,柔软无骨,并不是这样的凄惨模样。手心手背都是细小的伤痕,伤口有新有旧,多半是被岩石长草划伤,掌心因紧握缰绳磨出水泡,指腹之上,还有数道小小细细的伤口,他一见便知那是匕首的划伤。
“我受伤的这些日子,你过的很艰难对吗?”他伸手去沾碗里的草药,将青色的草汁抹在她伤处,“又要拼命赶路,又要顾及我,你是怎么熬过来的?困累之际,是不是用匕首划伤自己的手,让自己一直痛醒着?”
她一点也不想听他说这些,眼神四处乱瞟,咬咬唇,摇摇头:“不是,都是我自己不小心划伤的。”
李渭晦暗不明的看着她,恹恹低垂着螓首,十指温顺的蜷在他手心,微声道:“别瞒我。”
那种即将失去的焦虑又回到她的心头:“我只能往前走,我怕你醒不过来...我不能对不起你,对不起李娘子和长留...”
为什么要忍耐自己和她站在一处,为什么不能想法子封住她的唇,为什么要带着她出玉门关,为什么当初要救起她,为什么是她?
他无声的暗叹一口气。
“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我反倒要多谢你,谢谢你的不顾一切。”他将她的手指用布条缠起来,横横竖竖裹的像两只大粽子,她笨拙的叉着十指,提醒他:“我的手指动不了,什么也不能做,没有办法帮你抹药。”
他点点头,把她推向胡床:“这些日子你要好好养伤。”
她瞪眼看他:“受伤的人是你。”
他倚着胡床,在地上的草苫子上坐下:“你比我更需要休息。”
春天
拗不过他,顺从的在胡床上躺下,胡床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够她在上头滚上几滚,也够两人阔绰躺着,她见李渭靠着胡床背对她,伸出手轻轻划过他的背,犹豫半晌:”要不要...上来坐?“
李渭身体略一顿,无声摇头。
夜里她睡胡床,李渭在草苫子上和衣而卧,一个苦熬多日,一个受伤虚弱,早早就各自睡去。
半夜她从噩梦中惊醒,挪至床沿,见地上的李渭背对她侧身而睡,她凝神仔细盯着地上的黑影,见他肩头略有起伏,复又安心闭眼。
半晌又睁开眼,想了想,裹着毡毯也睡到草苫上,隔着空荡荡的距离,和李渭并排睡着。
草苫子粗糙刺挠,但她睡过那么多日的荒地,竟也能习惯这种清苦的生活。
并不是习惯,只是善于忍耐。
半夜她翻了个身,吐出一声模糊的呢喃,抱着毡毯滚入了他的身侧,脸庞挨着他的袖子蹭了蹭。
他闻到了少女身上独有的馨香,黑夜里睁眼望着她,她的脸庞依旧埋在毡毯里,只见黑发露出的半只白玉般的耳,在模糊晦暗的夜里隐隐浮现在眼前。
复闭上了眼。
万籁俱静,他只觉两人的距离的越来越近,幽香温软的身体紧贴他的怀抱,他于朦胧间也松懈了,打开自己怀抱,接纳她的偎依。
草苫子的碎屑刺的她微痒,她蹭了蹭,将身体妥帖契合进他的怀抱。
李渭突然睁开眼,他看见她起伏的玲珑肩头,幽香浮动,少女清瘦柔韧的身体犹如青嫩柳条,摇曳婀娜,适合从折枝插瓶观赏,也适合握手仔细把玩。
他无奈之至,稍稍挪开了自己的身体,仍觉有不可言说之苦,只得起身出毡帐去透气。
隔日春天醒来,发现自己在胡床上大喇喇的睡着,疑惑的皱了皱眉,见草苫子上身影空空,心头懊恼占了病人的位置。
再出去寻李渭,他就坐在毡帐外头的石头上,用匕首刮着颌沿新出的青须,她见他下巴落了一层淡淡的青色,侧脸如刀刻,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腮边,微微垂着眼,漫不经心又好像聚精会神,她心头微动,脸颊一红,探出的脚步又收了回去。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剃须,女子梳妆和男子剃面,同属私室
中的事情,虽然两人相依同行,但很多事情彼此是有意回避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一点点改变,而后在毫无意识间天翻地覆。
自李渭苏醒之后,造访毡帐的族人越来越多起来,白日里大人们忙碌,调皮的孩子们就成了毡帐的常客。
自一两岁蹒跚学步的幼童,自**岁的辫发小童,斛萨部虽然人不多,孩子却不算少,这拨孩子有十多位,每日里在毡帐附近探头探脑,偷偷望着两位衣着气度完全迥异的陌生人。
斛萨的孩子俱是放养长大,比汉人的孩子更多了几分野性和大胆,若是好奇,眼神直勾勾的盯着你,甚至是上前来东摸摸,西碰碰,直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