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涪已在甘露川等候春天两人多时。
“两位这一路,可谓千辛万苦,很是不易。”伊吾军守将早已令人将高车驶入戍堡,指引李渭两人入内,“当年那支精甲为国捐躯,战死异土,如今骸骨归来,在天之灵也可稍作安慰。某和王涪兄几番想出甘露川往如曳咥河去,但如今境草木皆兵,兹事体大,实在不敢乱动,只得在此焦急等候两位回来。”
守将又转向春天抱着的骨匣:“这是....小春都尉的遗骸?”
他颇为遗憾又沉重道:“犹记得小春都尉当年在甘露川时,英勇亲切,又爱戴部下,很得军心,可惜被突厥人戕害,英年早逝,令人扼腕。”
言罢,守将唤来兵士,不知何处驾来一辆白幡灵车,兵士们将突厥高车上的骨骸俱裹上白麻布,放入灵车内,又去请春天手中的骨匣:“某是甘露川守将,却未替死去的同袍收敛尸骨,这灵车,便由我驾入甘露川内吧。”
这一番礼仪周到的倍感意外,春天显然对两位的态度感到疑惑,迟疑道:“两位大人知道我们...”
王涪见她略迷茫的神色,躬身道:“在下甘州王涪,受靖王之命来寻女郎,起初在甘州城拜访瞎子巷,只是不巧,女郎已往玉门行去,我又一路追到玉门、冷泉驿、在莫贺延碛被沙暴所挡,落后女郎一步,只得沿着十驿,往伊吾而去,最后得知女郎去往突厥境,便赶到了甘露川等候。”
他又向李渭作揖:“想必阁下是李渭李君,这一路,有赖阁下照料女郎,如今安全归来,某也能安心复命了。”
李渭亦拱手回礼:“区区小事,不值一提。”
春天听见靖王两字,心头乱颤,脸色煞白,抖着唇问:“是靖王...”
王涪点头:“靖王一直挂念女郎安慰,再三责令某,务必将女郎带回去...”他苦笑,“若女郎在路上有什么三场两顿,某实难回去交差。”
“是我姑母...靖王府的薛夫人,她...她也知道了?知道我在这儿?”春天蹙眉,紧张问,“姑母...如今可还好?”
”薛夫人是女郎至亲,亦挂心女郎,时时问起。”王涪道,“听王府中人道,夫人为女郎之事,时常以泪洗面,茶饭不思。”
春天眨眨眼,将满眶泪花憋回,向王涪致谢:“我走时都未曾告诉姑母,给姑母和靖王和大人添了大麻烦,春天深感惶恐,请大人恕罪。”
“不敢不敢...女郎唤我王涪就好,我只是一介白衣,女郎折煞在下了。”王涪辞礼,带着两人入甘露川:“两位请随我们来。”
李渭颔首,带着春天并肩前行,近到春天身前,见她眼里满是异色,嗫嚅着唇低声向他道:“李渭...是我姑母...她...”
李渭嗯了一声,柔声道:“你姑母一直念着你呢。”
她一时手足无措,又紧张又害怕,李渭轻拍她瘦弱的肩膀:“没事,总要回来的,她也总该知道你在哪儿,你为何而离家。”
春天吁了一口气,轻轻攥住了他一只手,李渭回握住她:“走吧,去看看你一直想来的地方。”
甘露川是一片被雪山群峰围拱的广袤的绿野,有浩瀚的湖,有蜿蜒大河,有潺潺溪流,有葳蕤群林,有战马奔腾的牧场、有禾苗葱郁的农田,有人车络绎进出的戍堡,有军甲雪亮的操练军队,有驱使牛羊的牧羊人,是世外桃源,也是人间仙境。
是父亲信上所说:“甘露川绿野无尽,碧天如玉,沃土甘泉,牛羊肥美,甚惬意。”
是夜歇在戍堡内,戍堡靠近兵营,是甘露川大小守将居所、也有驿站、邸店、仓廪、库房,进出往来都是军中兵士。
灵车驶入戍堡中,沿路兵士皆是习以为常,对这阵架不以为奇,沿路有人问:“是那支营队的骨骸?”
“五六年前,追击突厥沙钵罗部,战死在曳咥河的小春都尉的部属。”
大多数都是近年新招募的新兵,不知往年之事,对着灵车施礼而去,极少有认识小春都尉的老将,哎哟了一声:“原来是小春都尉。”见灵车后跟着一名十几岁的豆蔻少女,观其容貌:“这是小春都尉的家眷?”
“是小春都尉的女儿。”
春天敛衽,听见那老将道:“眉眼间依稀能见小春都尉的模样,昔日一起喝酒吃肉,小春都尉最爱提及妻女,这下可好,终得一见,果然不一般。”
那老将和她略说几句话:“昔年你父亲在这甘露川,性子好,人缘好,旬假有空,我们一起入山猎狐猎
兔,吃了肉,那些皮毛你父亲还能做成硝皮,说要攒起来给家里人做件裘衣,闺女,你爹爹在这里,可一心惦记着家里呢。”
春天闻言落泪。
她走过爹爹走过的路,坐过爹爹曾经喝酒的酒馆,见过甘露川的的深紫如冻的夜色,也涉足过清晨第一缕阳光下,满地青草挂着沉甸甸的露珠,几步就把衣袍打湿,最后抱着爹爹的骨匣,其余二十二具不知姓名的骨骸都埋入甘露川的坟茔场。
这里已经埋有成百上千具尸骨,或许,有一天他们的家人也会来,将深埋在此地的骨骸迁回家乡。
有人小声说话:“如若小春都尉当年没有贪功,听从军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