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面容,他自言自语道,“他总是很忙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能见到他十五天都已经很不容易了。”
“照理说,他死了,我应该什么感觉都没有才是,横竖就是一个只能在手机通讯录里见到的人。”
姜茶平静的水面忽然荡开了一圈涟漪。
贺予额发低垂,谢清呈瞧不见他此刻的神情,只能听到他哑得像砂纸打磨过的声音:“但是昨天我打开手机,我去他的消息里找那些他发给我,我还没有处理完的文件。我点到了一条他早就发过来,但我一直没有去读的语音……那是他给我发的最后一条语音消息,是问我手臂上的旧伤,有没有好一些。”
“我那天其实觉得挺奇怪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忽然无头无脑地问我这样一句话。后来我知道,那是他自杀前一天,给我发的信息。”
“他一辈子都没怎么爱过我,谢清呈。”贺予握着茶杯的手指泛成了玉白色,“也许除了临死之前。”
谢清呈:“……”
以他一个私人医生的角度来看,贺继威与贺予之间的关系的确是很微妙的。
贺继威对贺予很不关心,态度上也十分不亲近,听说他年轻时非常爱自己的妻子,而妻子却不爱长子,母亲仿佛因为某种缘由在迁怒这个儿子,丈夫便也顺着历经了苦楚的妻子,尽量地不去触及妻子的伤疤。
后来,夫妻俩的关系渐渐地淡了,贺予也长大了,父子之间习惯了这种不咸不淡的相处模式,谁也没有想着要改。
可如果说贺继威完全不关心长子,又是不公平的。首先谢清呈就是受了贺继威几次请求才来到贺家的私人医生,再者说,谢清呈给贺予看病这些年,贺继威虽然没给过贺予什么陪伴,却也不会忘记问谢清呈他长子的状况。
虽然这种关爱不多,甚至可以算作是少得可怜,但毕竟藕断了还有丝连,这对父子之间,到底是残有了一丝温情的。
贺予把那杯姜茶都喝完了,茶盏空了,他将杯子放下,又轻声道了一句:“你知道吗……他把手上所有能自行处理的资产都留给了我。”
贺予很麻木,好像贺继威的这个举动让他更不知所谓了:“全部。”
“……”
“贺鲤以为是假的,他让燕州的人来做鉴定……父亲走了几天,他就闹了几天,他不相信这是他最后的决定。”贺予道。
“但鉴定的结果,那份遗嘱就是真的。是公证过的。”
贺予低头笑了一下,那笑容里一点笑意也没有,显得很讽刺,很荒谬。
“贺鲤说他不会出席他的葬礼……他说贺继威最后肯定是精神失常了,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他一分钱也没有拿到……他本来以为一分钱也拿不到的人是我。”贺予说,“我原本也做了那样的准备,我成年之后几乎没有用过我父母的钱,都是我自己赚来的,我无所谓他给不给我任何东西。贺鲤不一样。”
谢清呈:“……也许他是觉得把家业交到你手里,你能经营得比贺鲤好得多。”
顿了一下,又问:“吕总怎么说?”
“……她也没想到这个结果。”贺予不知为什么,眼神里的光影似乎微微变了一下。
“她这些年和我爸的感情虽然淡了许多,但她还是很喜欢他。知道是我爸的安排后,她没有再说什么……她病了好几天了,我爸不行了之后,她也茶饭不思,昨天稍微缓过来了一些。她好像一下子老了很多岁,那些雷厉风行的样子,都随我爸一起去了。”
“……”
“我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她叫住我,我不知道她要和我说什么。我站在玄关看着她。”贺予道,“她就一直那么愣愣地望着我,然后忽然地,就和我说了一声对不起。”
叙述着这些事情时,贺予显得十分麻木。
他的心脏上犹如裹了一层厚厚的茧,没人能看到这脏器此刻真实的面目。
前一阵子他们还在因为谢雪婚宴上的事件而焦头烂额,而死亡一至,很多之前看来非常严重的事情,忽然都变得那么的无关痛痒。
模糊得就像上辈子发生的一样。
贺予仰起头,看着站在他面前的谢清呈:“哥,我之后就要接我爸的位置了,我之前听说过,有的椅子是会吃人的,你一旦坐上去了,人就会变,那是不由自主的。”
“别人说,贺继威在没有坐上这样高的位置之前,他对我妈真的很好,千依百顺的。后来他们慢慢地就走远了,各自管着各自的事业,甚至很多时候还谈不到一起去。我其实曾经听我爸问过一句话,他问她,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以前是什么样。”
贺予垂了睫毛:“她半天都没有回答他。”
夏日天气多变,贺予来得时候天空就阴沉沉的,这会儿外头忽然亮了闪电,刺眼的白光轻易将穹庐一剖为二,几秒后雷鸣如鼓,轰隆破天,雷阵雨哗啦啦地泼落下来,转眼把尘世的颜色变成一片茫然无措的白。
谢清呈说:“……我再去给你倒一杯茶。”
手腕却被贺予啪地握住了。
坐在椅子上的青年把谢清呈拉了回来,他又一次拥住他,就像一个不愿意与赤忱童年分别的孩子,抱住了自己破旧的玩具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