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气下意识地流露出来。
的确,这本就算喜报,那侍从大约也还想讨点赏赐,便连连欢喜着应声暗示道,“谁说不是,王爷一声不吭就带兵往京城跑,跑得还贼快,我这一路通报过来,半座城的老爷大人都被他吓一跳,您说这藏着瞒着的,谁都不知道,瞧着像是在给谁备下惊喜呢。”
谁知这句话却像是一下子触了圣上的霉头,他还没坐稳猛地又惊跳起来,这次却是暴跳如雷,“放屁,你说谁带兵往京城跑,你说谁藏着瞒着,放屁!”
侍从吓得连连自扇着嘴巴子,跪退到一旁。
纪筝根本来不及处置他,一件明黄的中衣就要往外去,一种阴恻恻的不安感悄悄自心底滋生而出,那是那种潜意识里的怕,空落落的,却又像是被吊在半空久了,甫一落地的惶惶失落,不真实感。
回家了就好,凯旋了就好,没什么可担心的。
按照大燕的规矩,在外的将士如非得到传召而想要归京者,分三步,须有军报在先,详述战场或戍边的情况,军报抵达京城至少要满五日之后,则是第二封由军队主帅亲书的回城请令,待圣上批复回文后,主帅才可带领小部分人马,翻过越云关,抵至京郊,来到京城门口,递天子批文,由守城将士开城门迎归。
若圣上一日不批复,所有人便一律得待命关外,即便是凯旋,也不准靠近京城半步。
纪筝自然是不怎么清楚这些繁文缛节的,他只是下意识觉得这等好事来得太顺利,太快了些。
可担忧过后,即将与所爱之人重聚,共度往后余生的辛酸感又涌了上来。纪筝光着脚往外跑,临出门又被侍从宫女们给拦了回来,索性定了定神,从衣柜最底,拿出了那件暗红玄边的锦袍,仔仔细细,对镜打理好了鬓发。
这是明辞越离城之日赠送的那件,简简单单,上面有一对龙凤逐尾相缠。皇叔说过,穿龙袍,穿婚衣都是他的选择,做君臣还是□□侣都可以是相处的办法。
红衣是大婚日的礼服,更是有喜事时要穿的颜色,但他却一直将其搁置在最底层接灰,仿佛永远用不到一般。
郎人骑马归来倚斜桥,他要给他最盛大的满楼红袖招。他要他爱的将军从此名垂千古,从此百岁无忧。
纪筝乘马车,秘而不发,颠颠簸簸往城墙边上赶,可很快路便走不大通了,千家万户的百姓全都自发地涌出了家门,将街头巷尾堵了个水泄不通,纪筝不愿兴师动众,只得一路被人潮裹挟着,推到了墙脚下,待他真正登上城墙,望眼城中全貌,才惊觉事情的古怪。
中间躁动不安的素麻灰色是民众,而两边悄无声息包抄围拢上来的玄色,正是守备京城的近万禁军,他们像是早得了风声,默不作声地集结起来,埋伏在此,犹如驱之不散的阴云。地上如此,正是天空中也起了云,拢去了午后燥热异常的日头。
守城将领一脸喜笑地上了城墙,陪同过来,“圣上亲自过来,当真是对璟王殿下呵爱有加,您批复的回城令王爷刚刚派人交到了守城处,放心便是,侍卫们已经准备就绪,拉开城门,迎将军光荣归京。”
“批复的回城令?”纪筝皱眉,“什么时候的事,朕不知。”
他没抬头,目光依然垂落在城内的民众身上。
那守城老兵的脸一下有点挂不住了,“回城令啊,先是得了捷报军书,再批复回城令,您不批复,这璟王殿下怎么能够带兵入关归京?那我们这收到的您的手谕又是什么?”
“……捷报军书?”有这个东西么?
这时纪筝的目光猛然抓住了,那冲在最前,最靠近城门的布衣怀中揣着的是什么。那几人头戴斗笠,手中隐约交接,在土灰色麻衣之中,明黄黄反光夺目的锦帛布脚分明就是一件龙袍。
一件龙袍!
他们在数万躁动民众中显得沉寂异常,静默不发,等待着城门的开启。
有一人得了感应似地,缓缓抬起头,逆着光线,眯着眼找准纪筝的位置,摘了斗笠,凝望着他,在笑。
“顾丛云。”
那张脸上斑驳着的数道疤痕,犹如地底岩浆下爬出来的生物表皮,又好似绘制而成的诡术图腾。
纪筝的大脑根本反应不过来这张脸,根本无法将其与曾经的京城武安侯家,春风得意的顾三小爷相联系,只是嘴巴下意识地叫出了这个名字。
太熟悉了。曾经除了明辞越,便是这人鞍前马后,伴他左右。
城脚底下的沸腾人声之中,顾丛云又像是听见了他的唤,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人群,一步步登梯,往城墙上而来。
他要干什么?他干了什么?
纪筝的目光飞速在城内城外之间来回逡巡。
如果当真有捷报军书这个东西,先他一步抵达京中,却又消失不见,那一定是落到了顾丛云手里。
如果百姓是受人鼓动,迎大帅归京,禁军是受人安排,逮捕叛贼,那一定是已先得到了凯旋时日的消息。
如果明辞越此刻出现在城门外,底下民众高呼璟王殿下千岁,大帅千岁,有人趁乱将龙袍一抛……
不对,书中主角夺位那幕不是这么演的,眼下周围禁军围困,正是守株待兔之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