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步前往设宴的正大光明殿(圆明园),算起来这倒是我即位至今少有的正式宴会,即位之初太过忙碌,后来她不喜欢,渐渐地我也就省了那闹哄哄的场面,而现在……没有了她,做什么、怎么做似乎都变得无所谓了!
伴随着静鞭和唱喏之后的,是大殿里山呼万岁的声音,整齐而洪亮,我忽地想到了她曾经的调侃。
“你听。”那时她的眸光带着狡黠和笑意,“这得训练多长时间,才有如此效果啊,可见他们都是用心讨好你呢!”
从前,我只觉得这般声音是理所应当的,可现在……的确,若非训练过,哪能整齐无杂呢?
“皇上?”高无庸疑惑地唤了一声,我才从思绪中醒来。
不禁轻笑摇头,堂堂帝王之尊,我竟然在大殿门口愣起了神,可真是……
抬脚走进殿内,所有人仆伏在地,没有谁敢抬头偷窥,这就是不可冒犯的天威,是我费尽心思换来的地位,满足吗?不,我看着那高高在上的龙椅,只觉得很冷,非常冷。
“高无庸,再拿张虎皮来。”我沉声吩咐道。
“嗻!”
将毯子盖在腿上,我端坐着含笑扫视殿中诸人,有宗亲、有臣子,有儿女、有嫔妃,很热闹,非常热闹,只是……不由得看向旁边,如果她在的话,应该是坐在我身边的,然后我们会偷偷聊天,或者私下里打打嘴仗……
“皇阿玛,儿臣恭祝皇阿玛万事如意,大清江山永固!”是弘昀的声音。
我转眼看去,只见已经而立之年的长子略带担忧而恭敬地举杯道,他和同母的弘时坐在一起,细想这兄弟俩自幼的种种,我不禁缓下了目光,端起面前的杯子,遥遥一举,饮尽了此杯。
弘时与有荣焉地看着弘昀,暗地里还隐晦地望向了对面坐着的默默,也是,作为皇帝,我干了弘昀敬的酒,这本就是极大的荣耀,想当年,我们兄弟们在皇阿玛面前,又何尝不是如此?
我微微笑了笑,弘时的性子还是如我上一世所见的那般,不过这些年有弘昀盯着,倒也并未出什么乱子,这个儿子……我这一次未曾失去。
而弘昀,却是她救活的。
不由得黯淡了神色,我这一生……似乎所有的舒心、满足都是她给的,是她逆转了我的命运,以及……大清的命运。
“皇上,七贝勒送了这个上来。”高无庸走到我身边,在膳桌的遮掩下递了个香囊过来,并低声说了这么一句。
我接过那香囊,一入手便不由得怔了怔,这种触感……分明是她独有的那种冰蚕丝,放在手指间捻了捻,感觉像是个结,默默怎么会在这种时候送来此物呢?
怀着疑惑,我打开了香囊……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我的眼眶发热,拿着那香囊之中的发结恍然出神。
我还记得,当初九儿夭折后,她出了月子就到九州清晏去见逃避面对的我,第二日早上我曾拿着自己的头发与她的比了比,本意就是想结发的,可最终还是未曾结成。
没想到……没想到她竟编成了这同心结,她……是何时取了我的头发,莫非那日早上她是醒着的?
抬眼望向默默,我带着些询问的意味,却见他真的点了点头,虽然微不可察,但是真的承认了。
手中攥着我们的发结,我忽然觉得今年的元宵节似乎过的不那么煎熬,就连遍体环绕的寒意、于满殿熙攘中越发突出的寂寥,都淡了许多许多。
徽音。
咀嚼着这个名字,我平添了几分感动,是的,感动!
一个能察觉到我未曾言说的心思的女子,一个尽力给我温暖的心爱之人,我如何会不感动?
更何况,我也在日日夜夜、时时刻刻深深地思念着她……
雍正十二年秋,自她走后,我第一次踏足紫禁城和圆明园以外的地方。
喘着气爬上香山……那一年我和她一起到过的山头,发福的肚子、苍老的体态,让我倍感疲倦,可是心底却始终裹辖着一种莫名的情绪,似期盼似渴望,似激动似想念。
这并不是最高的一处山头,推开高无庸搀扶的手,快两年了,我第一次没有在这种时节就穿上冬天的衣裳,不理会身后奴才们各种各样的眼神,我缓缓地向前走到了那年我们停留过的地方。
举目四顾,我眯着视力减退得厉害的眸子,看清了这满山遍野红艳似血的景色,这是……那年回去后我命人来移种的枫树,选取了好几个品种,还有好些名贵的被栽到了行宫里。
这是她曾说过的“香山红叶”。
“徽音,你看到了吗?这是你喜欢的……”嗓音有些震颤哽咽,我竟再也说不下去了,“咳咳……咳咳……”
山风拂过,我剧烈地咳嗽起来,旋即肩上一沉,偏头就看到默默眼神复杂担忧地为我披上了本该冬日才穿的熊皮大耄。
“默默。”我牵唇笑了,“这是你额娘喜欢的红叶,你说,她会看到吗?”
“会的,额娘一直在我们身边呢!”这孩子俊雅的面容上露出十分的认真,说的肯定而柔情儒慕。
呵,默默竟然也会说这种话宽我的心……没有人比我更清醒,更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