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与濮阳之间不过二百里, 无论调兵遣将还是筹备粮草,都是一件极容易的事。 甚至可以说,如果袁绍调动大军, 全力南下的话,大概会出现几十万大军的前锋已经到达濮阳, 而后军尚在邺城,还未出发的奇景。 因此前军将要出发时, 袁绍却还在宅邸里一边休养,一边与郭图审配两人聊天。 沮授就是此时跑来的。 这一年的冬天很冷, 邺城渐起了时疫,沮授进门时,或是因为屋子里太热有些受不住,还用细布帕子捂着嘴唇咳嗽了两声。 袁绍不由自主地皱皱眉,脸上露出关切之色。 郭图和审配互相看了一眼,眼神便冷了几分。 “监军清减了,”他立刻命令仆役在坐具上铺一张皮子,“看着竟比我还消瘦些。” 这话确实不错, 袁绍虽然近年来身体不佳, 但他年轻时的底子尚在, 再加这一年善加保养,气色竟比沮授还好些。 ……至少头发比沮授多些。 但这位脸色憔悴的监军注意力一点也不在自己身上。 “主公前番只说整备兵马,用以震慑臧洪,而今前军旌旗齐备, 莫非有人假传了军令?” 袁绍摆了摆手。 “我数番遣使, 他初时避而不谈, 现在竟隔绝消息, 铁了心要笼城!” “臧洪天性烈直, 不过讷于言表,主公竟真欲兴兵讨伐?” 袁绍冷哼一声,“濮阳就在邺城眼下,竟出了这样的叛逆,我岂能忍?” “主公!救乱诛暴,谓之义兵;恃众凭强,谓之骄兵。兵义无敌,骄者先灭。且庙胜之策,不在强弱,臧洪以忠奉君,以诚事人,城墙险固,民众乐附,非公孙瓒坐受围者也!”沮授厉声道,“今弃万安之术,而兴无名之兵,窃为公惧之!” 袁绍猛然抬头,注视着他帐下最为倚重的这位谋士。 “主公当三思啊,而今难道不是迎天子的好机会吗?”沮授见说动了主公,连忙缓和语气,徐徐而谈,“现在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主公对汉室的忠心,臧洪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主公赢取美名,主公怎能放弃忠君救难的好名声,错过拥汉讨贼的好机会,兴兵攻打自己的臣属,结怨天下的忠贞之士呢?” 袁绍眉头微微皱起来,神情变得迷茫。 他并不尊崇天子,但现下群雄并起,他虽然已经雄踞河北,但并不是天下唯一的霸主,想要取代汉朝,还远得很! 因此不仅谋士,连阿瞒也劝他迎天子来邺城,如此可以奉天子讨不臣,更可以令士族归心。 眼下臧洪将粮食运去了雒阳,尽管违逆了他的心意,但朝廷却不知其中关窍,他大可以借了这个名声上表去迎天子。 但濮阳与邺城只有二百里的路程,而他想去雒阳,又必须要经过东郡。 这意味着他如果选择了这条路,就不仅不能斥责甚至攻打臧洪,甚至还要温言安抚。 袁绍陷入了犹豫中,脸上神情被审配和郭图看了个一清二楚。 ……那只大鹏鸟在郭图心里,慢慢地飞起来了。 “古来君臣名定,当以死守之,臧子源难道不知么?” “臧洪受汉诏,食汉禄,为何不能守天子之命!” “天子是臧子源的君,主公就不是了吗?” “我等皆上顺天子,下归明公——” 审配将手拢进袖子里,心里犹豫了一会儿。 要说起谋略,他倒是也对沮授的谋略很服气,至少现在攻打臧洪其实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但有的时候,“杠沮授”不是一个讲道理的行为,甚至不是一个讲利益的行为。 是在这些年里养成的一种本能,就像飞蛾会扑火。 他抬起眼,看了争论中的沮授和郭图一会儿,又看了看上座的主公。 审配冷不丁开口了。 “我的君只有明公,”他说,“别人我是不认的。” ……郭图震惊了。 ……沮授也震惊了。 ……这话说得简直大逆不道! ……但又恰如其分地,轻轻拨动了主公的心弦! 主公看向审配的表情,温柔极了,和蔼极了。 沮授在那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但主公还是个“以宽厚得众心”的人,他将目光转向沮授时,也依旧带着温和的微笑。 “天寒地冻,监军须得多加保养,努力加餐才是,来人呀,将前日乌桓送来的狐狸皮挑五张送去监军府上——” 辎车三面被捂得严丝合缝,只有车帘偶尔露出一点缝隙,寒风便止不住地送进来。 车内的炭盆也无法中和这种刺骨的寒冷,于是郭图的思绪也在一阵一阵的寒风下变得无比清明冰冷。 沮授会死心吗? 肯定不会。 以他对臧洪的器重,对战势的忧心,既然劝不动袁公,一定会派人去劝一劝臧洪。 ……还会带上一封亲笔信。 郭图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 “郭定!” 一旁骑在骡子上的健仆立刻上前,“主君有何吩咐?” “你从部曲中挑一百精兵,”郭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