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硬的脾气,这样的性格原本是很容易拿捏的,尤其现下濮阳城中万余士庶生死都要看袁绍的眼色,他只要能稍稍作出一点姿态,给张邈一个为臧洪说项缓颊的机会,再表一表自己对天子的忠心,哪怕臧洪心中不服,也是不得不低头的。 爱民可烦,臧洪背了这许多人的性命在身上,悲愤忧虑,早已不能承其重,现下有了这样一个契机,他多半是肯降的。 哪怕他是个铁骨铮铮的大丈夫,誓死不降,那些城中士庶和张邈张超兄弟也不会再像之前一样与他一条心了。 但他这样娓娓道来,袁绍却仍紧皱着眉头。 “监军啊,”他长叹了一声,“次伯是光和时便跟在我左右的人哪。” 沮授愣了一会儿,也叹了一口气。 “既如此,主公何不遣张郃高览同去,接替颜良许攸之责?” 郭图的眼皮微微动了一下。 “许攸不能节制颜良,致有此祸,可见许子远性情太柔,主公何不另择一人监军?” 许攸是袁绍曹操的发小,又十分懂得溜须拍马的功夫,直说他的不是,袁绍多半是不爱听的。 但现下说起许攸性情柔和,不能节制主帅,袁绍觉得这话说得还十分恰当。 不是总有郡守告状,说许攸的族人犯法吗?他是该劝一劝的,但他就是这样和善老实的性情,这也没办法呀! “依公则先生之见,该择何人监军?” “依在下看,孟岱为人谨慎刚直,堪为此任。” 沮授默默地在袖中握住了拳头。 许攸已经是个巧言媚上的佞人了,换他下去也就罢了,现在竟然想将孟岱那样见利忘义,屡进谗言的小人送去东郡? 这分明是郭图想借东郡的机会给他下绊子! 但沮授也十分清楚,如果郭图提出的每一个建议他都要反驳的话,主公一定会觉得心胸狭窄的人不是郭图而是他。 “主公,有一事须得谨慎,张氏兄弟究竟自何路而来,又是如何渡河的?若此非张氏兄弟鲁莽行事,而是刘备陆廉有备而来,我军岂不危矣?”沮授说道,“不若主公另遣一军,前往探查为上。” 上座的主公在这片灯火通明中已露出了疲态,“依监军之见,当派何人?” 沮授在这一群被半夜拉起来的谋士里扫了一眼后,顷刻便确定了他的人选。 晨起的白雾之中,有嘈杂的脚步声,滚滚的车轮声,偶尔有一两声战马嘶鸣,又或者是牲口不高兴地用鼻子喷一喷气。 他们就这样沉默地走在寂静的土路上。 越靠近濮阳,这条路就越凄凉,模模糊糊的白雾里听不到鸡鸣,听不到狗叫,听不到井轱辘转动时的闷声闷气,也听不到妇人打开房门,去院子里抱柴火的脚步声。 袁绍无论如何不至于屠戮自己的领民,只是将他们都驱赶开,要濮阳方圆数十里没有人烟,令臧洪无法获得任何补给。 张超骑在马上,沉默地望着前路。 他们要趁着新的主帅还没有到达城下时,一鼓作气,将冀州军赶出东郡。 当然,陆廉也提醒了他们。 “我虽未与袁绍亲自交过手,不过只要看一看颜良这些士兵的勇武就知道,想击破他的大营并不容易,”她这样说道,“不过好在我们仍然快他们一步,今天这一仗,无论如何,咱们都是不吃亏的。” 她说出这样的话的同时,一点也没有想到袁绍麾下,另一个她十分熟悉,却并不了解的人正在向她而来。 郎君一点也不像个将军。 士兵们这样悄悄地嘀咕,他生得那样俊秀,皮肤似乎比束髻冠上镶嵌的美玉还要白,这样的人知道什么临阵打仗的事呢? 但又有人为他辩解,听说荀从事精于韬略,到时只要运筹帷幄,说不定就能带咱们将二贼打回去了! 打回去?立刻有人嘲笑道,咱们连他们在哪都不知道哇!而且他们杀得颜将军,岂杀不得咱们?! 张氏二贼的名声还未显露,人人皆知他们杀了颜良,却不知道他们有多少兵卒,多少战马,营地扎在哪里,粮草如何运来。 滔滔黄河两岸,似乎到处都是船,到处都可以过河,到处都有二贼的兵马,简直要闹得人心惶惶! 这些话语一丝一毫也没有落进这位被沮授寄予厚望的年轻将军耳中。 他坐在辎车里,左手拿着一盏油灯,右手拎着一张地图,任凭马车如何颠簸,他自巍然不动地看了很久。 这场战争在荀谌看来,到处都透着诡异。 张邈张超兄弟遣使后数日便到达了濮阳城外十数里的地方,颜良竟然不曾警觉! 而二张行军,兖州未曾派信使来报信,也是不合理极了……但他们若是不走兖州,走哪里呢? 荀谌的目光转向了泰山,看了一会儿之后,重新将目光转回了东郡。 他们选了一条隐秘的,但需要人接应安排的路,因此这绝不可能是二张自己所为。 ——刘备对二张救援东郡的态度,一定是默许,甚至是支持的。一定为他们提供了青徐的道路,可能也会支援他们一些粮草辎重。 但二张行军打仗的本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