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盛夏,夜半的阶下也泛着森森凉意。
顾怀景独坐在廊下,安静地垂着眸。
他身上的素色衣袍被风吹动,宽大的袍袖下露出一截细瘦青白的手腕。
似乎有花香浮动。
这怡人的暗香却让顾怀景不适地蹙起眉,他猛地咳嗽起来,从袖中抽出一方帕子捂住唇。
半晌。
青年慢慢收拢五指。
那方素白的帕子被拢在掌心,隐约透出一点暗红,在夜色中什么也看不出。
顾怀景微微阖上眼,掩去那一丝难以克制的痛苦之色。
他轻声道:“让苏先生见笑了。”
门庭外,一身锦衣的苏致远走了进来。
他站在几步之外,俯身一礼,“尚书大人。”
顾怀景轻笑一声,“我已无官职,苏先生不必如此称呼。”
苍凉的月光下,青年的脸色几近透明,唯有唇间透着一抹殷红。
苏致远沉默片刻,心中逐渐生出不忍来。
少年时,谁人没有仰慕过顾家的郎君?
那潋滟青年,世无其二,即便沾染了血腥风尘,也依然遗世独立。
清风朗月,绝世无双。
可是如今……
苏致远用力地闭了下眼。
他正要开口,却见顾怀景抬起眸,极轻地叹了一声,“是殿下要你来的罢……”
他望着夜幕下的星芒,指尖微捻,“陛下的寿数也就是今明两日了,我想也是如此。”
苏致远默了默,缓缓道,“陛下,崩了。”
顾怀景似乎怔了一下。
他的神色有刹那的空白,低声喃喃:“这样啊……”
青年垂眸低笑,苍白的唇瓣微微上扬,“原来明旭竟连一刻也容我不得。”
苏致远面露惊讶,“您,您知晓——”
又为何不逃?
这半句未尽的话却被苏致远咽了回去。
作为谢皓的幕僚,他太了解主上的多疑与狠辣。
而知晓太多又玲珑剔透的顾怀景——
唯有死。
顾怀景轻轻摇了摇头,“带酒了吗?”
苏致远一顿。
他的眸底渐渐露出一抹复杂,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抚掌。
三下过后。
院外有甲胄士兵端来一壶温酒。
顾怀景为自己斟满一杯,仰头饮了下去。
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仿佛连胸腔也逐渐疼痛起来。
他垂下眼,“我这一生,其实只饮过一次酒。”
长睫将月光割碎,星星点点浮在他眸中,如泪光闪烁。
顾怀景轻笑,捏着酒盏的手缓缓收紧,“那是在明旭的婚宴上。”
“他娶了叶家的小姐。”
青年闷笑一声,带着说不出来的怆然,“他竟娶了叶家女。”
苏致远忍不住问,“您恨吗?”
顾怀景像是在这一瞬间被抽空了情绪,只余下一片僵冷的麻木。
他慢慢地,慢慢地闭上眼,“是我愚笨。”
许多年前的那一个盛夏,他自以为替顾家找到了新的出路,为此孤注一掷,不惜与父亲争执反目,却不知从初遇便是一场阴谋。
步步引诱,步步相逼。
直到几代人的心血与荣光,在他的手上走向终结。
也罢……
总归他也要死了。
真好。
**
大雨终于落了下来。
最后这一条拍了好几遍,齐然的衣服湿了干,干了又湿,才终于在雨停之前过了这幕戏。
编剧和导演商议过后,决定在最后顾怀景的弥留之际加上一声谢皓凄然的叫喊。
既可以看作是将死之人出现的幻觉,也算是为真相埋下一个伏笔。
这场戏拍完已经快十二点,导演心血来潮,拍完之后灵感迸发,决定再给齐然补几个室内的镜头,放进后来旁人的回忆里。
齐然披着白色浴巾,捧着杯热茶喝了一小口,听到这话点了点头。
他半束起的长发湿漉漉的,两缕垂落下来的发丝黏着脸颊,衬得一双眼眸格外黑沉,看起来苍白又脆弱。
郑导这个东北汉子也看得于心不忍,他忍不住放轻声音,“我看你最近好像瘦了,脸色也不太好看,是在为老李的戏减重吗?”
齐然倒没想到他先注意到了自己的变化,点了下头解释道,“嗯,还要谢谢郑导的引荐。”
郑导爽朗地一笑,摆了摆手,“多大点事儿,主要还是你自己争气,来,去换上那套戏服,我们把刚刚说的这几个镜头拍完,你就可以杀青了。”
齐然应了下来,转身去了化妆间。
一旁的周沉倒似被郑导方才的话提醒了一样,直直地盯着他的背影。
这目光不加掩饰,连郑导这么个钢铁直男都注意到了,忍不住撞了下他的手臂,提醒道:“这么多人呢,悠着点啊。”
周沉皱起眉,没有说话。
平日里他时时看着齐然没有发觉,但是经过刚才郑导这么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