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澄宁睡醒之后,便在狱中翘首等着,终于等来了官差。
“圣上传召你进宫。”
许澄宁捂着眼睛被带出大牢,坐上去往宫里的马车。
勤政殿很大,却格外冷清,殿中仿若被冷风充斥,许澄宁走一步都要抖三抖,参拜的声音也带了颤意。
“民女参见圣上。”
嘉康帝瞧她羸弱不堪、瑟瑟如霜叶的单薄身子,仿若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跑了,忽然道:“你该自称臣女。”
许澄宁就知道一进宫又要跟老皇帝打机锋,提了提精神,低头闷闷道:“民女不敢。”
“为何不敢?”
“民女二姐的下场历历在目,民女实没有那个胆子回去。再者,”她顿了顿,道,“他们已经有了陛下亲封的敏济郡主当女儿,还要民女干什么。”
嘉康帝道:“你在怪朕?”
“民女不敢,皇恩浩荡,民女能借这重身份免于斩首,已经感恩戴德了。”
“不错,你离经叛道,悖逆伦常,按律当杀,如今你可知罪了?”
许澄宁抿嘴,待要再说,海公公忽然走到了御前,道:“陛下,燕大儒在宫门外求见。”
许澄宁一怔,回头望向殿门外,望眼欲穿。
嘉康帝也略有诧异,看了一眼许澄宁,道:“宣。”
宫道漫长,燕竹生过了两刻钟才到,一来便从容地向嘉康帝请罪。
“得闻草民教的徒儿闯了祸,草民教导无方,今日特来向陛下请罪。”
许澄宁依赖地看着他的背影,嘴巴动了动:“燕先生……”
嘉康帝看着他温顺驯服的神情,道:“你知道许澄宁是女儿身?”
“并不知。”燕竹生一如既往地淡笑,“不过,草民当初收她为徒,本就不为她是男是女,纯粹是看她有天赋又过得艰难罢了。”m.gΟиЪ.ōΓG
“草民刚遇到她的时候,她才七岁半,刚被恶打过一顿,额上有伤,手臂骨折,成天饿着肚子上课、抄书,便是如此,功课依然很好。
“草民教她经史子集,教她纲常伦理,所以她懂得忠君爱国,懂得尊师重道,懂得仁义孝悌。她固然犯了欺君之罪,也是因为身世坎坷迫不得已,但除此之外,并无背道之举。
“先帝幼时成长艰难,无师无教,却终成博才,离不开文贤皇太后的悉心教导,母贤则子善,可见圣人言,不论男女,不宜以许澄宁为女子便认定她亵渎圣贤。
“今日前来,也是想向陛下求个恩典,免她文庙谢罪,让草民领她出去。”
燕竹生这是宁可牺牲名望,也要保护徒儿了。
嘉康帝看着他们师徒两个,沉默良久,最后道:
“犯人许澄宁,女扮男装考取功名,犯下欺君之罪。念尔父为国征战,你于社稷有功,特赦免死罪,逐出京城,不得回返。”
“谢主隆恩!”
皇宫皋门之外,人山人海。
燕竹生进去小半个时辰之后,那扇钉着十一路铜钉的朱漆大门缓缓打开,一高一矮两人从里面走了出来。高者行于前,矮者随于后。
“出来了,真出来了!”
“陛下竟真的放人了?连文庙都不去了?”
“陛下也太宽慈了些,怎能如此纵容?”
议论声、责骂声、控诉声,声声入耳,不绝于路。
许澄宁跟在燕竹生身后,对此视若无睹,闻若未闻,只沉默地走自己的路。
余光里飞来一抹绿色,砸在她身上,她低头一看,原是一片烂菜叶。
有了一片,便有第二片,第三片,无数片,随着骂声,纷至沓来。
许澄宁被砸得有点看不清前路,恍惚记起上一次这种状况,还是她状元游街,被人扔花扔帕子的时候。
同样是被丢东西,滋味真是大不相同啊。
许澄宁一身狼狈,连燕竹生都不能幸免,他头发上和肩头上,都挂着一片,衣服还被碎掉的鸡蛋弄脏污了。
可他却恍若未觉,仍然步履从容闲适地往前走,不疾不徐,不曾乱了一步。
万花楼上,一群妓女倚栏观望。
红杏哭着道:“许姑娘太可怜了,我要去给她撑伞。”
“别去。”
身边年长的妓女拦住她。
“我们是什么身份,你去靠近她只会更害了人家,让别人以为,她跟我们一样。”
红杏微愣,旋即捂脸哭起来,不忍再看。
李茹、秀秀和妙妙不知从什么地方跑出来,跑到路的两边,高高举着手挡住飞来的脏东西,嘴里不停地大喊:“不要扔!不要扔了!”
骂声如潮,杂物飞扬。
这一路熙熙攘攘,最平静的反而是他们师徒二人。
许澄宁没有看路,而是一直望着燕竹生的脊背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