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跌儿与江一勺掩埋完了两具尸体,已经夜半。身上冻得冰凉。进到屋内,顾不得清洗地上血迹,那江一勺忙去后厨烧上大灶,从地窖里取出所藏食材,做了半锅菜汤面,用大碗给胡跌儿和自己各盛了一碗。又热了两壶好酒,端上桌来。那于小桂方才已经吃了,便靠在角落里,怀中紧紧抱了随身长剑,紧闭双眼,或已睡去。 吃喝完毕,身上有了些暖意,那江一勺抱拳道:“兄弟今日救我性命,助我解困,还没敢问兄弟大名,究竟是什么营生,如何到了这里?那两个贼人说兄弟是官府中人,我却看着不像,不知兄弟可否相告。今后,我定当时时感念兄弟恩情,如有可能,望兄弟能常来这里,我定当好好款待。” 胡跌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看着店主,咧嘴笑道:“我确不是什么官府中人,只是个走江湖的无名之辈,四海为家。今日走过这里,遇到这档子恶事,路见不平,总不能袖手旁观。何况,便是想袖手,那贼人却不答应。幸好那两个贼人手段不强,我才能落得个平安。至于助你解困,举手之劳罢了。至于帮你善后,本是推己及人,谁都不想惹上官府,不是么?” “哎呦,兄弟,你太过客套了。来,我再郑重敬你一杯,可要说好,你今后可要常来,我当你是朋友,这里的好酒,任由你吃喝。” “成,记下了。”胡跌儿仰头将一杯酒喝干了。 两壶酒喝下,许是酒劲上头,身子暖和了,那江一勺谈天说地,口沫横飞,着实来了兴致。胡跌儿心中却不想与他多说,便装作酒醉,伏案歇息。那店家见此,便也觉无趣,往炭火盆里添了几块木柴,听着屋外的风雪,口中轻声念叨着什么。屋内便也安静下来。 胡跌儿伏在桌上不多时,许是真正疲累了,竟真的就此睡去。那江一勺听了胡跌儿微微发出鼾声,怕他寒气袭身,还特意起身去后面取了一件破旧棉袄,盖在胡跌儿身上。扭头见那女子也歪在墙角昏昏睡着,便想再寻一件衣衫给她盖上,待见她头发凌乱遮掩下的容颜憔悴却仍是眉眼清秀,又触目见她怀中长剑,便又打消了念头,只用火钳子拨弄了几下火盆中的木炭,将炭火调的旺些。 已是夜半,一片静寂中,此前两日里经历的种种便又在江一勺心中泛起。那实在是江一勺一生中从未有过,甚至想都不曾想过的遭遇。于今,那噩梦般的经历已经过去,而那心底里的惊惶无措却丝毫未减,只是方才刻意隐藏压抑着,而此时夜静,便重又从心底里冒出,虽然身边炭火正旺,那血腥气味却不知从什么地方涌出,冲进江一勺的鼻腔胸腹中,令他忍不住心底打颤。 坐在方桌旁许久,那血腥气味仿佛越来越重,江一勺低头寻那两个贼人死去的所在,蹲下身子细闻,断定是那地上的血水没有清洗干净,便起身去后厨端来水盆、抹布,在昏暗烛光下,将那地面又仔细擦抹了一遍。再低头细闻,觉得气味小了许多,却总是不放心,又换了一盆清水,再次仔细擦抹,如此反复几次,精疲力竭之下,方才安心。 收拾完了,坐回方桌旁,侧头看了看缩在角落里,抱着长剑,低头沉睡的年轻女子,又看了看仍是伏案发出微微鼾声的胡跌儿,想着距离天明还有些时候,便去后厨柴草堆旁,摊开平素睡觉的被褥,躺下身子,瞪着两眼,看着黑漆的屋顶,却仍是毫无睡意。直挨了一个多时辰,江一勺才昏昏睡去。 天将明时,雪渐渐住了。只睡了少时的江一勺最早醒来,只觉头脑昏沉。拖着无力的双脚,走去前堂,看着胡跌儿与那年轻女子与自己离开时无异,仍是那般样子各自睡着。便放轻脚步,开了房门,走出屋外,又紧忙回身将房门掩上。外面的风雪小了一些,却仍未止歇。 江一勺裹紧了身上的棉袄,去那埋尸的地方查看。大雪已将那掩埋之处遮覆个干净,看不出半点昨夜的挖掘痕迹,若不是在此多年,烂熟这四周环境,换做旁人或已难确切寻出那埋尸所在了。心里叨念着感谢老天爷之类的话,转身回到屋内,仍是紧拴住屋门,去后厨大灶添了柴火,将灶火烧旺,将就店内的食材,又做了半锅汤面;切了半盘酱肉,温了一壶白酒,早早地摆上桌来。 胡跌儿后半夜伏案睡了一觉。当江一勺从后厨过来时,早已经醒了,侧头偷看着不远处那于小桂的睡态,竟不想起身。听了后厨江一勺的动静,便仍装作睡着,脑子中转而想着接下来的行程。待江一勺端上来酒菜,轻声召唤时,才立起身子,伸了个懒腰。见桌上一壶酒,两碗汤面,两副碗筷,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摆放停当后,江一勺伸手相让,却没了昨夜的精神,只点点头,并无多言,便又回了后厨。 一夜之后,江一勺与胡跌儿反倒有了生疏之感,即便坐在同一张方桌上,两人也仿佛无话可说了。江一勺在这里经营小酒店多年,南北过路食客见过无数,既是老板,又是掌勺,闲时与陌生食客闲话古今,畅聊天地,本就是个善言的人。于今,面对这两个“食客”,却竟找不出话头儿。前一晚,还可凭借酒力,更因了一起合力掩埋尸体,总生出一些亲切之感。而今天明,便只余下了陌生。 如此,江一勺便只在后厨忙活着无用之事。昨日之事的痕迹虽已经擦去,那种种恶事回想起来却仿佛比之事发之时更令人心悸胆寒。唯一念想,便是立即关了店门,赶回村里,在那自己住了几十年的土坯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