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夜凉,长街上的商铺灯火,一店接着一店熄灭,最终只剩五十步一盏的路旁庭灯,高悬着三人合抱的大灯笼,用以照亮夜行人的步伐。
夏岸风立在楼下,湛黑清幽的眸子望着衙门方向。
偌大的衙门口,只剩两盏灯笼,照着上悬的高大牌匾,汤东衙门。
顺门环和小鱼塘驿站,再加附近的十里八乡,统称汤东,汤州东南片。
潘子一在夏岸风身后止步:“小将军,他们还在慢慢腾腾的……”
夏岸风冷冷道:“再等半盏茶。”
潘子一顺着夏岸风的目光朝衙门看去,不知他在想“那些人”,还是在想被羁押在地牢里的姜博。
这时,他们的余光同时注意到斜对面探出来的一颗脑袋。
夏岸风侧眸望去,一个小厮撞见他的眼睛,赶紧将脑袋缩了回去。
“什么人!”潘子一喝道,快步赶去。
小厮吓得忙跑,撞在后边另外一个小厮身上,惊恐道:“左云姐,我们好像被发现了。”
“不是吧!”左云一慌,“那你回来干嘛,出去啊!你要把人引来吗?”
说话间,潘子一已大步冲来,就要抓人,瞧见同样一身小厮打扮的左云,潘子一一眼认出她:“是你。”
“嘘!”左云赶紧伸指在唇前,她的眼睛往外溜达,道,“我们东家的爹娘,没发现吧?”
提到他们,潘子一没有半点好脾气:“他俩还在楼上呢,我们一群人全在等他们。”
“那就好,那就好,”左云松了口气,小声道,“我们东家来了,想,想偷偷送她爹娘一程。”
她的话音落下,潘子一已看到后面矮屋的掩体后头,身形清瘦高挑,一袭灰暗衣着的少女走出。
长长的帷帽遮挡住她的五官,她拄着长杖,步履走得很慢,但很稳,这慢条斯理和缓行的模样,让她摇曳温婉,极其婀娜。
因为宋福生和林菊香的缘故,潘子一对这少女充满不待见,但又因瞧见她本人,会不自觉地淡去那些不满。
这样一个谈吐清雅,举止大方,又生得光彩照人的美人,能有几个男人会真的讨厌呢。
左云赶紧掉头去扶她:“东家。”
同时,潘子一身后,夏岸风走来停下,丝毫不意外会见到宋知晴。
宋知晴在帷帽下冲他淡笑:“夏将军。”
她的笑,夏岸风看不见,但含着笑意的清泠声音,伴着夜风,尤为悦耳。
夏岸风道:“宋姑娘,他们还未下来。”
“我在这等着,”宋知晴道,“应该提前差人同将军说一声的,不然也不会有此番打搅。”
“提前么。”夏岸风似是无心地淡淡道。
明显感觉得到,她是临时起意要来的,又如何提前。
宋知晴笑了笑,没有接话,目光看向对面。
对面,一共有两辆马车,一辆是夏岸风的,一辆是她安排的。
车夫和她安排的人马都已准备好,就等楼上的人下来。
时间似是静止,极其漫长,终于,宋福生和林菊香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
林菊香抱着三个包袱,身后还挂着两个,边走边不爽地冲后头叫道:“催什么催,催命吗!”
这句话一下将宋福生惹怒,扭头抬手,作势要打她。
林菊香赶紧躲开。
“嘴巴跟个放屁一样,没个把门!”宋福生吼道,“什么叫催命?我们现在是要赶路了,就没见过非得咒自己死的!”
骂激动了,宋福生又揪着林菊香的头打了几下,被旁边的房振归和吴显兵拦下。
左云惊诧地看着他们,愣愣道:“东家,他们,他们就是您的爹娘吗?”
宋知晴双眉轻轻蹙着,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宋福生走在前面,一身轻松,踩着竹凳上了车厢。
林菊香跟在后头,将包袱先放上去,还打量了几眼马车夫。
这时不知她又怎么惹了宋福生不高兴,宋福生的叫骂声从车厢里传出,骂得很凶,不过听不大清在骂什么。
“东家,”左云弱弱道,“您的爹爹,脾气也太不好了。”
宋知晴的眼神变得很深邃,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爹娘的身影消失在马车上。
那帘布垂落下来,她忽然发现,自己的心情非常平静。
这些年,她想到爹娘,心里是有恨的。
恨他们忙不迭把双腿残疾的她跪着送出去!
多可笑啊,跪在那谄媚,阿谀奉承,求那所谓的权贵把他们的女儿关入牢笼!
师父教她的,从来不是下跪和磕头,她一面被师父保护在尊卑礼序之外,闲云野鹤,远离世俗。
一面,又在由爹爹所主导的小家中,见识到爹爹可以随意处置娘亲,处置她的权力。
那破旧的家门一关,没有任何作为,穷困潦倒的爹爹,就能成为至高无上的“掌权者”。
合该娘亲欠他的吗?
娘亲也不是他养育长大的,娘亲干得活也不比他少,甚至更多。
可是,他怎么就能那样肆意得打娘亲呢?
就因为,娘亲嫁给了他?
一张几文钱都不用的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