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拨逃奴平安出海, 每回都传遍大街小巷。本是谁家的、几个人、因为什么缘故要逃、怎么个走法,各式各样。那些想逃不知从哪儿下手听完后多少都有了点谱。旋即更多胆儿大的试探着逃跑, 等了数日又传来官府抓不着人的消息,跑的就更多了。渐渐的,七成别国驻京特使都开始做路引子生意, 城门外的马车夫也多了起来。区区两个月,五城兵马司从数日接到一宗报逃奴案的、到每日都有、到每日数宗。每个报案的都要见指挥使赵承,十回有九回找不着他——赵承出去查案了。
这事儿当真不能怪赵承。拿贾琮的话说, 赵承此人原则性很强。他的原则便是:谁位高权重听谁的。那头是贾维斯将军整编御林军、牢牢捏住兵权,这头是台湾府调来一个叫杨嵩武警大队长、在京城招募年轻汉子做负枪巡逻武警,燕国已明晃晃归了贾琮。赵承无论如何也得听贾琮的话不是?
当日,赵承亲去天津查完燕王府孙良案返京,让燕王妃娄氏隔着屏风一顿臭骂,还挨了两个老嬷嬷七八个耳刮子, 灰头土脸回到家中。他媳妇何氏忙递给他一张帖子, 说是他走后约莫半个时辰有人送来的。赵承一瞧, 帖子上写着:若得闲暇, 请来怡红院共饮。落款明明白白:燕国摄政王贾琮。赵承大惊, 不知是福是祸, 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
何氏不认得字,见丈夫神情不大对,忙问:“老爷, 谁啊?”赵承摇摇头, 拿着帖子坐在窗前发愣。一时何氏替他沏了盅茶来, 赵承不觉握住她的手。何氏老脸一红,骂道:“老不正经。”赵承苦笑,拉媳妇在身边坐下,摩挲了她的手半日不言语。
他并不敢违摄政王之命,遂只在家中做了会子便换了身箭袖、老老实实往怡红院而去。怡红院的老鸨子认得他,挥着帕子上前喊“大爷”,又低声道:“大爷是接了帖子来等人的吧。”赵承点点头。老鸨子笑道,“大爷到楼上吃杯茶,那位就来。”请将赵承请到楼上雅间,命人上了茶点,却并不喊粉头服侍。
赵承独坐屋中思来想去,冷汗都出了两身,可算等到房门“吱呀”一声开了。贾琮只身负手而入,笑眯眯朝他打招呼:“赵大人你好。”赵承见他笑容可掬,松了口气,忙站起来施礼。贾琮摆手:“不用多礼,太麻烦。咱们这是私下相见,又不是朝堂议事。”
赵承苦笑道:“下官还不够格上朝堂呢。”
贾琮径直坐在他对面,自斟了盏茶饮两口润润嗓子,乃望着赵承道:“我这个人不惯绕弯子。就明说了。”
“王爷请吩咐。”
贾琮慢条斯理道:“但凡是逃奴的案子,前头十二桩慢悠悠查查,不得干扰阻挠人家逃走;从第十三桩开始便不用管了。”
赵承大惊:“什么?!”
“有了前十二桩的案例,你大概也能知道,奴才出逃无非就是那么几种法子。再有人来报案,你就只管做别的事去。过几天从前头的案例中拼凑出查案结果来给他们就是了。”贾琮又饮了口茶,“孙良本是我派人撺掇他逃走的,他的出逃计划也是我派人帮他做的。”赵承哑然,张了张嘴不知该不该问、怎么问。贾琮含笑瞧了他一眼,“你不用猜疑,我委实是想鼓励各权贵府上的奴才出逃。最好全部跑光。”
不过须臾间,赵承脑中已猜了十来种缘故。终只答了一个“是”字。
贾琮又吃了口茶道:“目的是尽可能的把这些老东西和无能纨绔多轰走几个,爱去齐国晋国吴国楚国随他们便。没几个能用的,还霸占着那么多公侯头衔。横竖在燕国非但要收田税,还不帮他们抓逃跑的奴才。咱们等着瞧,看看每户能有几个忠奴死心眼不肯逃,这些人够不够防贼。哦,日后这些人家难免遭贼,你也别使力气查。总有他们撑不住的一日。”
哦,原来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赵承一颗心稳稳当当放回原处,笑道:“原来如此。这个容易,摄政王只管放心,下官日日都忙,这些小事怕是顾不上。”
贾琮含笑点头:“我就知道赵大人是聪明人。”乃举了举茶盏子,一饮而尽。赵承双手捧杯也饮尽了盏中之茶。贾琮又道,“赵大人不是科举入仕本也没什么,只是孤并未在赵大人身上看到别的长处,大约眼下这个职位最适合你。”
赵承根本没想着升官,不倒霉就阿弥陀佛了,忙说:“下官才疏学浅……”
不待他说完,贾琮打断道:“你儿子也不小了,念私塾管什么用?还不是这么多年连个秀才都没考上。谁说必要考科举才能有出息?”赵承猛吸了口气,屏息凝神。贾琮含笑接着说,“四书五经那东西,做个启蒙和道德修养就可以了,毕竟不是实用技术。燕京大学正在改制。”他忿忿道,“我就不该对翰林院那些老夫子抱什么希望!他们下辈子也尊重不了科学。”又顿了顿,“今年八月燕京大学重新开学。到时候学校会开始正式教授各色实用课程——在未来能排得上用场的课程。”乃望着赵承笑吟吟道,“欢迎有志青年去求学。”
赵承不禁狂喜:“多谢王爷!犬子必好生念书,不辜负王爷提携。”贾琮含笑点头。
故此,赵承当真只老实查了前十二桩逃奴案,后再有公门侯府来报案他都胡乱敷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