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徐太太不由分说命三儿媳姚氏接管家中账务。姚氏家境平平,陪嫁里头只有一座小庄子算是产业, 这一两年替秦可卿翻译梵文资料赚了几个钱。她说不会管账是真心的。只是账册子堆在案头跟座小山似的, 不看也不成。强打着精神看了片刻, 厢房里孩子忽然哭了起来。姚氏如同得了大赦一般, 丢下账册子撒欢儿跑去隔壁。两个丫鬟哑然失笑。当晚,姚氏仗着孩子的粘人,再没看账册子一眼。
次日一早,媳妇子们纷纷来姚氏院中回话, 徐太太还打发了两个得用的管事婆子帮衬她。姚氏听得云里雾里,末了干脆将诸事推给那两个管事婆子。才说了不足一炷香的功夫,乳母抱着孩子进来说“小爷要找母亲”,姚氏登时撇下旁人。喜笑颜开抱着孩子走了。管事婆子在后头喊了数声, 她只做没听见。两个婆子无奈,只得帮她处置了事物。姚氏当真厚着脸皮一直没回堂中。
婆子回去回徐太太道:“三奶奶半分不愿管账,寻个借口就跑了。”
徐太太闭目捻了半日念珠, 道:“管家理事素来辛苦, 她不愿意劳顿也不奇怪。这才头一日,过两个月便好了。”婆子互视一眼, 应“是”而退。
那头姚氏好容易等到那些人走了, 松了口气。丫鬟笑了会子, 道:“奶奶, 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啊。”
“可不么。”姚氏愁道, “我也不知如何是好。”
遂回到屋中, 提笔给闺蜜“聂姑娘”写封信求助。她已帮故宫博物馆做了一年多的梵文翻译, 与研究员聂春多有书信往来,甚是熟络。纸笔之间,感觉此人颇为稳重大度,年岁也当比自己大些。聂春曾提到他家中唯有一老父,可知还未嫁人。姚氏想着,这聂姑娘大概是沉迷学问耽搁了亲事。今遇上管账这等既烦心又难甩掉之事,姚氏登时想到了聂姑娘。
打发人把信送出门,姚氏便心安理得等人家帮她出主意,自己哄着儿子玩儿。约莫一个半时辰之后,平素帮她送资料的小姑娘贺小南又送资料来了。姚氏翻了翻,里头夹了一张笺子,便是聂春回信。
聂春之意颇为简单。大家族之内管账,一怕胡乱花钱,二怕不知根究之人胡乱传口舌。既有入不敷出之传闻,大约少不得要蠲些名目。只是若胡乱蠲除一气,恐人猜疑。不若就公开账目。每月进项是多少银子、眼下花销是多少,数目比着一目了然。要蠲哪项要留哪项,皆与徐太太及妯娌小姑子商议。既是姚氏自己不愿管账,说不得能在小姑子里头挑出个感兴趣有天赋的呢?趁势丢给她便完了。
这主意实在不靠谱,姚氏拿着笺子发愣:依着聂春平素的书信,不像是如此胡行乱闹的主儿。贺小南问道:“姚女士做什么发呆?”
姚氏道:“没什么。”又想了想,道,“小南,你觉得,平日里行事惯来稳妥之人忽然离谱起来,会是个什么缘故?”
贺小南随口道:“不想做那件事了呗。”
姚氏双目一亮:“原来是因为这个!”不觉笑道,“我说么。”遂收拾起资料来,又与贺小南说了些闲话,送她走了。
姚氏便命丫鬟去弄块大木板来。丫鬟道:“奶奶难为我呢?白眉赤眼的又不打家具,上哪儿弄木板去?”
姚氏道:“若是府里没有便打去。寻个木匠铺子,让他拿最便宜的杉木打块木板,下头给我打个架子。”
“架子也用杉木的?”
“嗯。若有更便宜的木料也成,横竖最便宜。”丫鬟笑嘻嘻走了。姚氏便寻出算盘、翻动账册子算起数目来。
一时丫鬟回来,道:“回奶奶,那木匠师傅说了,委实是杉木最便宜。若是奶奶还要更便宜的,他拿边角料给你做。我便答应了。”
“做的好。”姚氏查着账册子道。
丫鬟道:“奶奶,只是这般做出来的东西不结实。”
姚氏道:“横竖只为了糊几张纸上去,再不结实糊张纸总成的。使过一回大约不会再使了。”
“原来如此。奶奶早这么说我早明白了。”姚氏心情好,嗔了她一眼。
三日后,姚氏去给徐太太请了安,垂手道:“承蒙太太看得起媳妇,委以管家重任。媳妇这几日寝食难安,犹如头顶悬了把刀似的。”
徐太太含笑道:“我已听说了,你这几日账册子不离手,还不吝跟人请教,很好。”
姚氏垂低了头:“不过是查看些数目罢了。今媳妇遇上了件大麻烦,实在不知如何处置才好,求太太指点、并与二嫂子和几位姑娘商议。”
徐太太道:“你是管家之人,与旁人商议作甚。”
姚氏道:“非与大伙儿商议不可。不然,媳妇全然没法子处置。”
徐太太皱眉,半晌才道:“既这么着,你且说说我们听听。”
姚氏大喜,行了个礼:“谢太太!”乃向众人道,“我空口白牙说不明白,故此这几日做了个图表,大伙儿看看。”遂命人抬架子进来。
她身边的两个丫鬟合力抬了一个杉木架子进来摆在堂前,又在上头架了块极大的木牌。二奶奶笑道:“好大的架子!好新鲜牌子!”姚氏望着她嫣然一笑。
木牌上糊了张大白纸,纸上有字。姑娘奶奶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