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鹤离已经尽力表现得冷静,但那隐隐的局促又如何能逃过早已历经世事的奕怀,没有说穿,奕怀移开视线漫不经心看向桌案上倒茶留下的水渍,用手指在水渍上划过留下痕迹,接着不紧不慢开口说道:“因为这是茶杯里的水,你便自然而然认为这一定是茶水,只有入口之后才突然惊觉不过是什么味道都没有最为普通的清水,你觉得疑惑,却没想过从未有人要求过茶杯茶壶中装的就必须是茶,很多事情就犹如这茶杯中的水,仅仅凭借表象,没有真正体味永远不会察觉到里面的玄机,或许那些你一直认为正确而去追寻的事,走到最后发现都不过是虚幻,还为此失去了许多更加珍贵的东西,那时候你还要问自己值得吗,都不过是徒然。”说完后,桌案上的水渍组成了一个解字,奕怀抬头去看似乎有些心神不宁的某人,在鹤离没注意时浮现出一丝探究之色,又很快掩饰过去。 听出来老宗主的话意有所指,自从进了这房间,鹤离的眉头就没有舒展过,他自以为自己经历过的看过的已经够多了,不再是需要听人说教的岁数,更何况还是暗指自己此时此刻所走的路是错误的这样的话,各种情绪袭上心头,顾不得身份尊卑悬殊云云,反驳道:“那宗主又如何去判定旁人所选的道路就一定是错误会令他后悔的路呢?虽然鹤离如今已是期颐之年,可仍旧记得过去宗主对鹤离的教诲,告诉我不要轻易去评判任何人任何事,现在宗主倒是自己做了这样一个武断的人。”这话用在对自己有教导之恩的人身上实在是属于大不敬,若是席玄一在场都一定不会允许他再说下去,但鹤离并不自知,完全沉浸在被否认的愤怒之中。 奕怀静静看着对面此时充满怨气的人,末了不在意似的笑了笑,就当是在和一个比自己小上许多的好友探讨问题,说道:“鹤离,我很欣慰你到现在还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的话。”闻言鹤离这才回过神,注意到自己的行为言行有多么不合时宜,想要解释,但老者并没有在意,继续说着,“不过我让你担任仙尊一职时也曾说过,等到以后你收了徒儿,也要根据每个人不同的脾性去教导,若是发现有谁走偏了路,他们年纪尚小所以没有太多判断孰是孰非的能力这很正常,及时把人带回正道即可,那时候你是如何回答我的?”鹤离心头一震,猛地向那边的老者看去,老者先一步回答道:“你跟我说,弟子谨记。”说完之后奕怀不再开口,慢条斯理像是品茶一般去品杯中的清水。 鹤离不记得是怎么走出那个房间,或许是落荒而逃吧,踏出门槛时老人的话还萦绕在他耳边,“有些事情能及时收手,但有些事情一旦沉溺下去最后只会全盘皆输。”不知道老宗主特意和自己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回到自己的院子,鹤离还在不断回想,忐忑不安地猜测宗主是不是已经发现了自己做的事情甚至知道了这次镇妖塔被毁的事情也和自己有关。低头看着双手,看到一个个熟悉的孩子面无生气倒在他面前,说不触动是假的,自从修道之后鹤离就再未做过梦,这之后却被噩梦困扰,甚至一闭上眼就能看到画面,那些死去的徒弟七窍流血一脸哀戚看着自己,先是伸出双手向自己求救,后又围成一圈哀伤不已一遍又一遍质问他为什么不救救他们,为什么要杀了他们,每次看到这个画面鹤离都会从睡梦中惊醒,便是连闭眼都变得心有余悸,在内心的折磨下也开始问起自己,以这些为代价是否值得。 今日老宗主的话就像是对他疑惑的肯定,鹤离犹豫起来,觉得可能就像老宗主说的,为了不堕入深渊现在他还能及时回头,正要起身向奕怀的住处而去,突然神识中一阵剧烈的刺痛,鹤离险些栽倒在地上,捂着脑袋,此时他耳边不断响起玄刹七的声音,那声音重复着“这都是宗主的阴谋,他不过是不想看到你很快就会超过他成为被世人称颂敬仰的人,追求强大高人一等有什么不对,他们都是嫉妒你可以依靠自己平步青云,现在你放弃了,以后永远都要被他们踩在脚下,就是他最喜欢的那个弟子都看不起你可以对你不敬,这样真的是你想要的吗?“鹤离想要将声音从脑海中挥去,都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一会儿是玄刹七的声音,一会儿是今天老宗主说的话,鹤离跌跌撞撞冲进自己的房间瘫在床上,胡乱挥着自己的长剑一边大吼道:“你们都给我闭嘴,我才是最强的!你们凭什么对我指指点点!我要坐最强那一个,我要你们所有人都仰仗我鼻息活着!”霎时,所有声音都消失了,瞬间恢复寂静,只剩下满屋的狼藉。 鹤离跌坐在凳子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已经有密密麻麻一层汗,头发披散着,看起来有些吓人,终于想通,鹤离发出阵阵笑声,就是有人无意从院外经过都能听见院内的人肆无忌惮的大笑声。笑够了,鹤离沉下脸,看着明明灭灭的烛火喃喃自语道:“是啊,想要成人上人有什么过错,那些人就是因为太弱小只知道求助别人才会死,他们都是自作自受,我平日里已经尽心教导他们提升自己了,这事儿怪不得我,都是他们的问题……”这样说了几遍后,就连鹤离自己都相信了这个说辞,看他的模样显然是已经陷入泥沼中无法再抽身,乾天宗另一边,躲在路言心房间中修养的男人露出一抹邪笑,惹得在床上打坐的少女不禁打了个冷战,又找不到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