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嘉从回忆中抽离,看了一眼躺在榻上沉沉睡着的少年,摸着似乎还在隐隐作痛的脖子,重重地叹了口气,无语望天。
她觉得冤枉,觉得自己罪不至死。
天可怜见,她去救人,却被当成杀人凶手一刀抹了脖子,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给她。
她当时还没从少年死亡的冲击中缓过神来呢,结果这么快就轮到她了。
宋清嘉仔细回忆自己短暂的一生,自觉并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小小年纪失恃失怙、遭人白眼挤兑也就算了,怎的最后死的如此不明不白?难道真的是命不好?
兴许是老天爷也觉得她死的冤。
再睁眼时,宋清嘉发现自己居然重生了,还重生在了宋老三把人捡回来之前。
从最初的狂喜中冷静下来,宋清嘉不由得有些犯愁。这不是等于让她重新选择一遍吗?
本来死了也就死了,阿爹阿娘相继离世,她没什么朋友,村里人更是视她为洪水猛兽。她本就无牵无挂,发生这种事也就只好自认倒霉。
可现下重生归来,她又预知了少年必死的结局,叫她如何袖手旁观呢?
她本可以选择视而不见,只要从头到尾不出现在宋老三的院子里,不遇到这个少年,更不去救他,她就能轻轻松松地避开这场灾祸,这是最聪明的做法了。
但宋清嘉做不到,她心难安。
她尤记得少年死时的惨状,记得自己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不是对死亡的恐惧,也不是被误杀的怨怼,只是悔恨没能早些救下这个少年。
好漂亮,好心痛,好可惜。
宋清嘉本是不信鬼神之说的,可有了重生这一遭也不得不敬畏起天地来。
她觉得老天爷多给她这一世,就是为了让她救下那个少年。
她这一世,为他而活。
原本醒了之后有些浑浑噩噩的宋清嘉想通这点,顿觉神清气爽,甚至隐隐有些兴奋。
人生又有了盼头,比她死之前更有盼头了!
她重新振作起来,开始回忆起前世的种种细节,准备大干一场。
宋清嘉回想她死时的那个夜晚,清楚地记得那个为首的黑衣人叫那个少年“少主”,看到少年身死后又那么悲痛,当是来救他的无疑。
那就好办了,她也无需多做什么,只要把少年从三叔手里救下,然后等着人找上门来就好。
前世自己被杀是因为被认作了杀人凶手,这一世她就是实打实的救命恩人,想来应当不会再被人一刀抹了脖子。
宋清嘉不知道自己三叔是从哪把少年带回来的,唯一可追溯的起源就是宋老三驾着驴车回村被她撞见的那天,看样子是刚从外边回来,多半是去了镇上。
她决定从源头入手,在少年被宋老三带回的当天就把人救下来。
依稀记得前世那日是在夏至前后,但是具体是哪日不确定了。
于是她每天早上天不亮就扒在宋老三家墙头蹲守,跟做贼似的扒了好几天,终于蹲到宋老三带着几麻袋西瓜赶着牛车慢慢悠悠地进城了。
然后宋清嘉就在村口守株待兔,顺利把人给带了回来。
她料到少年一定受了伤,早早就备好了换洗的衣物和治疗外伤的草药,人一到家就被她三下五除二扒下了脏兮兮的衣服擦拭身子。
饶是宋清嘉作了心理准备,待把身上的污泥擦净,漏出的伤口还是令她感到触目惊心。
除了几处明显的割伤和擦伤,好几处都因为太长时间没有处理,鲜血混着泥土结上了一层层血痂,淤青更是大大小小布满全身,看得宋清嘉狠狠皱起了眉头。
这少年显然是在被她三叔捡回来之前就受了不少苦头。
宋清嘉小心翼翼地给外伤都清理干净并上了药,给他套上了专门买来之后又特意反复浆洗至柔软的一套里衣,虽然没有少年原本的衣料亲肤,但胜在干净透气。
处理好了之后,她就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了榻边,等着如果发烧了就再给他灌一副退热的汤药。
宋清嘉的阿娘通晓医理,只可惜去的早,没来得及传授给她,阿爹倒是学了些。可等到阿爹再教给宋清嘉的时候,她就只是学到了一些常见药材的辨认和常见病症的治疗。
不过这些也足够应付了。
乡下人,饭都经常吃不饱,别说请大夫看病了。小病不用治,大病等着死,是生是死皆看人的造化。
况且,宋清嘉想,这个少年前世在宋老三手里都坚强地活了下来,这次应当也能挺过来。
少年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呼吸微微有些不稳但还算有力。
那张脸上的血污被宋清嘉擦净之后,露出了一张堪称惊艳的面容,眉目如画,似松似雪。
巴掌大的脸稚气未脱,皮肤凝白如玉。灰扑扑的头发被宋清嘉擦拭过后也露出了原本的光泽,乌黑如缎,静静地铺展在少年身下,衬得他更不似人间物,像是幼时阿娘给她讲的故事里的山中精怪。
真好看啊,宋清嘉不由赞叹道,是她一个女孩子看了都会自惭形秽的程度。
看着看着,她欣慰地笑了。连日以来,她殚精竭虑,一直提着的心直至此刻才又落回了实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