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莉嘴角微不可察地撇了下,心道这位陶少爷不会以为这样的夸奖会使她很高兴罢?这种通过贬低旁人来恭维她的手段,她中学时就不再受用了,更何况他哪里来的资格出言评价?她便扬脸冲他一笑,说:“可惜了,陶少爷本人与名字相比,还是差点意思。”
她看到陶世珍脸上的笑意瞬间凝住了。她不怕得罪他,就算他暴跳如雷将她赶出去,她也会不紧不慢地说一声"不用送了”。不料,陶世珍很快又笑了,颊肉推上颧骨,盯着她道:“施小姐的脾气我真是喜欢极了。"说完,他做出邀请的姿态:“请吧。”
公馆内有热水汀,施嘉莉将披肩掀下,丢给施嘉隽,心里暗骂一声,随陶世珍走到大厅里面去了。厅内布置得辉煌精细,地毯、烛台、壁画、花插,无一不妥帖。热热闹闹的年轻人穿着庄美,三五成群,或在一块玩桥牌,或凑一桌打麻将,还有些聚在沙发前谈论着这个主义、那个主义。见到施嘉莉与陶世珍一同过来,不免多看几眼,凑在一起窃窃私语。陶世珍忽然回头问嘉莉道:“施小姐想玩些什么?我都可以奉陪。”
施嘉莉不想与他单独相处,便道:“麻将罢,我可以打一打。”
陶世珍便将施嘉莉带到麻将桌前,向那一圈人介绍道:“这位是施嘉莉小姐。“众人一听她姓施,便猜出她父亲是谁了。桌上两位男子忙起身让了座:“我们也玩过两轮了,世珍,你与施小姐接着打罢。”
施嘉莉在桌前坐下,开始摸牌。她水平一般,有时母亲的牌桌三缺一,叫她来顶,她出于好心帮忙,反倒遭奚笑。见她不济,陶世珍便给她喂牌,愈喂愈明目张胆。牌桌旁围了一圈人,见此状心里也明白过来,相视一笑,渐渐起哄,发出些怪里怪气的声音。施嘉莉睨陶世珍一眼,他却视而不见,就差直接将胡了的牌摆到她面前了。他绝对是故意的!好叫别人知道他对她不一般。她讨厌这种设计,像是一种围猎,想着将这一圈打完就不打了。这时,施嘉隽也凑了过来,手里持着红酒杯,站在她身后指指点点:“东风。”
人群里当下便有人玩笑道:“施小姐真是好福气,打一圈麻将而已,就有两位男人保驾护航。知道的只说是哥哥爱护妹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两个男人竞相开屏呢!"说完,众人又是哄然大笑。
这福气谁爱要谁要去罢。施嘉莉心中冷笑一下,偏不听施嘉隽的,故意丢出去一张“八万”。施嘉隽"啧”一声,低下腰来直接摸她的牌:“你那是笨蛋打法。“谁知,他这么一动作,手中的酒杯没能拿好,一杯红酒全泼在了施嘉莉的礼裙上。酒水是凉的,立刻浸透裙子贴上皮肤,施嘉莉倒吸一口冷气,“嘶”一声,抬眼狠狠剜他。“抱歉抱歉。"施嘉隽尴尬地笑笑,将酒杯递给旁边侍者,要了手巾为嘉莉擦拭,小小牌桌边一片骚动。陶世珍立即起身道:“虽说有热水汀,但裙子湿了,也容易着凉。我家中有姐姐也有妹妹,女士衣裳多得数不清,其中也有许多未曾穿过的。如果施小姐不介意的话,可以随我上楼去换一件。”
施嘉莉心中极其不悦,却也只能答应。只是她不能单独与陶世珍到楼上去,便看向牌桌旁一位沉静柔和的女孩儿,问她可不可以陪她一起上去。那女孩儿怯怯看陶世珍一眼,答应了。
到了楼上,陶世珍让一位保姆去到陶家大小姐房中,挑一件新的、合身的衣裳给嘉莉。保姆应下,选了一件软缎旗袍过来。嘉莉接过道谢,那女孩儿忽然开口道:“姐姐,到我房中去换罢。”
嘉莉诧异,那女孩儿却浅浅地笑:“我叫陶明毓。”怎么这样巧?随意一选便选中了个陶家人。施嘉莉不禁再多看那女孩儿两眼,发现她也是单眼皮,瓷白的皮肤,头发整整齐齐地抿在耳后,约莫十五、六岁,身上脸上都肉乎乎的。她再次谢过,跟着女孩子进到她的卧房。陶明毓卧房布置得简单清雅,里面立着四扇花鸟山水屏风,墙壁上挂着几幅书法作品与一张全家福相片。施嘉莉在屏风内换衣裳,陶明毓则坐在屏风外的沙发上等待。女孩儿端静稳贴,并不多话,房内一时便只能听见些案案窣窣的衣物摩擦之音。
施嘉莉换上那件软缎旗袍,扣上领口扣子,走到镜前看了看,发现意外合身,无论是袖长还是肩宽,竞像是比着她的身子做出来的。她在镜前左右转了转,还是觉得惊奇。忽然之间,她在镜中看见陶明毓也稍稍偏着脑袋,恬然望着她身上的衣裳,眼睛眨一眨,像是在思索什么。施嘉莉目光一凛,不由得想到些什么,一下回过头,望向陶明毓房中墙上悬挂的那张全家福相片。看得出来,这张相片应是最近拍的,陶明毓与陶世珍的样貌、身量都与现在一模一样。按理来说,站在陶世珍旁边的那位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的女士应该就是陶家大小姐了。奇怪的是,从相片上来看,这位陶家大小姐的身量与她并不相同…莫非……
她心里惊骇极了,一点儿都不敢深想,施嘉隽故意将红酒洒在她身上是为了什么。
为了求证,她沉下紧促的呼吸,问陶明毓道:“相片上那位,是你姐姐?”
陶明毓似乎也明白过来了她的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