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立刻起身走到身前并不遥远的田地里,附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拔起几根秧苗,随即走了回来,将掌中捏着的这几根病恹恹的叶片塞到了完颜合达厚实的手中。
“你瞧瞧,就着几根秧苗,自己都快死了,难道还能指望着它们去救百姓嘛!”
完颜合达原本黢黑的脸上泛起了一阵红光:“爵爷,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这种时候,我完颜合达不会骗人,你可以去我的粮仓里看看,都空了!就连我麾下军士的粮食,除了打仗时候是足额供应外,其余都是三餐并做两餐,能省下一颗粮食,就是一颗粮食!爵爷要是不信,我这里的兵士,都是我的亲军护卫,爵爷随便抓个人来问,要是有半句虚言,我情愿当场自刎!”
完颜合达好歹也是一方统帅、海内名将,向来都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样子,现在居然急赤白脸成这样,想必这人也是个爱惜羽毛的人,最看不
得别人损他的面子了。
不过他这副做派,倒也是发自内心,所说的话应该没有半句虚言。
于是柴安风笑道:“完颜大帅何必如此?我不过是随口一说而已,你又何必动怒?”
完颜合达到底是个武人,比起史弥远这种口蜜腹剑之人,还是要直肠子得多,听了柴安风的解释,依旧是余怒未消:“我完颜合达虽然做不到爱民如子,却也能说是问心无愧,上对得起天地、下对得起黎民、中间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旁的事情,爵爷有意讥讽,本帅都可以一笑了之,只是这种事情上……这样的话,还请爵爷不要再讲!”
完颜合达忽然这样着急,反而让柴安风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赶忙安慰了两句却还觉得意犹未尽,便又解释道:“我也不是为了讥讽大帅,只是可怜这里的百姓,才多说了几句罢了。”
却听一旁的小将插嘴道:“这就奇怪了,爵爷是大宋国的爵爷,可怜我大金国的百姓作甚?”
按理说,堂堂宋国崇义公同堂堂金国大元帅说话,寻常偏将插嘴多说一个字,都是莫大的罪过,轻则要被训斥一顿、重则就得挨板子了,要是在重要的会议或者仪式上胡言乱语,搞不好就要脑袋搬家了。
可一路上,完颜合达手下这员面目清秀的小将,总是不时同柴安风拌两句嘴,反而让别人都习惯了,倒让人觉得顺其自然、见怪不怪……
于是柴安风也不计较礼数,只白了这小将一眼,道:“你懂什么?大宋国的百姓是人,大金国的百姓就不是人了?我大宋国是汉人做主,自然也就看不得金国的汉人忍饥挨饿。就算不是汉人,只要不是在你死我活的战场上,遇到个就要饿死的女真人,难道你就不给他一口救命饭吃吗?那个谁——孟子就说的: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只要是人,那就会可怜人;不可怜人的,那也就不是人了。你懂嘛!”
“哟!这世道变了,狗嘴里居然还吐出象牙来了!”金国小将七分揶揄之中似乎带着三分佩服,“只可惜‘可怜’两个字
吃不饱肚子,柴爵爷就是再神通广大,也变不出赈灾的粮食吧……”
“放肆!”完颜合达轻声骂了一句,
待这小将闭上了嘴,完颜合达方继续说道:“爵爷一番好意,本帅替百姓心领了。只是爵爷是大宋国的勋贵,还管不上我大金国的内政。就是想管,那也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说着,完颜合达举起面前的茶碗,将里面的凉茶一饮而尽,说道:“爵爷也休息安稳了吧?时辰不早,还是尽快赶路为好。否则路过了宿头,就又要在野地里露营了。”
“大帅不要急嘛!露营就露营,有什么了不起的?这件事情我还想同大帅好好掰扯掰扯。”
完颜合达真的是要骂娘了!
他虽然也是金国的皇室宗亲,可皇帝嫁妹妹这样的实情,也轮不到完颜合达这个领军作战的大将在里面掺和。因此,他在金国都城开封接到皇帝完颜守绪亲自下达的旨意,要他去接宋国过来和亲的宗室时候,完颜合达自己都是十分震惊。
毕竟宋金两国有着百年恩怨,说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也并不为过,再加上两国刚刚打过几次重大的战役,围绕樊城的归属几次兵戎相见,伤亡也有上万人之多,在这个时候金国皇帝提出和亲的提议——并且是要将自己最宠爱的妹妹送出去——的确是出乎金国朝中绝大多数文武大臣的意料之外。而和亲的对象,竟又是崇义公柴安风,这就更加匪夷所思了。
饶是如此,所谓“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完颜合达作为金国宗室子弟兼封疆大吏,也只能硬着头皮扛下去襄樊迎接柴安风进京的使命。
奈何柴安风果然不是个容易说话的人,一路上走走停停、自由散漫也就罢了,还不时当着无数属下的面冷嘲热讽,叫完颜合达这个原本十分威严的大元帅都有些下不来台了。现在可好,柴安风这个在大宋国都只是闲散勋贵的家伙,居然还要干预起金国的内政来了!
一想到这里,完颜合达便气不打一处来,心里暗骂:“好小子,你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