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大人见纯如和春娇听得如此的入迷和仔细,就如同听机密天书一般,心下自然是十分的得意和骄傲,说起话来不免更加神采风扬起来。
他轻轻抿了一口茶,接着又说道:“公行虽然是成立了,但遭到外夷商人的强烈反对,次年被两广总督废止,这期间公行没有法定的共同领袖,也没有取得完全统一的部署,组织相当松散,时散时复。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了乾隆二十五年,商人潘振成等九家向粤海关再次请求成立公行,这次公行兼具亦官亦商的职能,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可。公行每年为朝廷提供了大量的珍奇洋货,特别是限定广东一口通商之后,这边每年为宫廷输送的紫檀木、象牙、珐琅、鼻烟、钟表、仪器、玻璃器、金银器、毛织品及宠物等等数以千计,十三行的行商们根据朝廷具体要求,按照内廷出具的式样,逐件从洋船上采买。万岁爷曾在谕旨中要求‘买办洋钟表、西洋金珠、奇异陈设或新样器物皆可不必惜费’,自此广州十三行也就有了‘天子南库’的美誉。”
“那听大人这么说来,公行是没少从夷商那里购进物件,那么我们卖给夷商的又是些什么情形呢?”纯如见缝插针的又问了一嘴。
“因为潘振成出面促成了朝廷取消约束外商的‘生丝出口禁令’,英国人的大班十分赏识潘振成的作用,东印度公司也就与潘氏家族保持最大的交易额。行商伍家与‘花旗鬼’关系最为密切,伍家出口的茶叶,通过花旗鬼的‘旗昌行’远销外夷各地,在花旗鬼国里,凡带有伍家图记的茶叶,都能卖出高价。行商卢家甚至为了与‘红毛鬼’(英国人)建立长期合作的利益关系,不惜违反朝廷的禁令,帮助偷运白银,卢家由此独占了东印度公司对朝廷的棉花交易。”
“大人,看来一旦与洋商建立了联系,就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了。”春娇忍不住地说。
“有利益那是一定的,但是可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为了获得巨大利益,行商千方百计地笼络这些外夷商人,但是行商和夷商利益一致时就互相勾结;利益矛盾时,就互相欺骗敲诈,酿成种种纠纷。有的
行商在公行和外商之间投机取巧,获利致富。但有赔的倾家荡产也是不在少数的,在行商之间及行商和散商之间,又为争夺商业利润互相倾轧,夷商得以乘机在进出口货价和交易量上利用矛盾,遂造成公行的亏损和债务,行商因对所欠债务负有连带责任,故不断出现倒闭。”
钟大人见纯如和春娇听得是越来越认真,他也是越发说的详细生动起来。
“啊?做洋商的生意还能破产啊?”春娇忍不住惊讶地问。
“哈哈,有首童谣唱的好,‘洋船争出是官商,十字门开向二洋,五丝八丝广缎好,银钱堆满十三行’。行商做的好的,都可以富可敌国,但要是做的不好,别说破产,还有吃官司的呢!乾隆十五年,寓居十三行的洋人有传播邪教的,朝廷指责十三行的商人稽查不严,行商首领潘文岩不得不缴银十二万两赎罪。乾隆二十年,商馆内英法水手械斗,朝廷责成行商蔡廷助必须支持平息这场混乱,否则将全家获罪不赦。乾隆二十四年,东印度公司派通晓汉语的‘红毛鬼’洪任辉北上京师,向朝廷控告粤海关腐败勒索和广州洋行垄断贸易,万岁爷震怒,令人追查是何人为洪任辉起草的状文,追查遍及浙、闽、粤三省,最后查出为刘亚匾所为,最后朝廷以‘始则教授夷人读书,图骗财物,继则主谋唆讼,代行控词’的罪名,将刘斩首示众。”
纯如和春娇听钟大人讲到此处,手心里都是紧张得不禁沁出了汗水,这怎么行商做好自己的生意也就是了,怎么还要担上这么多生意之外的责任呢?
“远的不说,就今年年初有三家行商欠了夷商五十万两银子,但时日长了,加上利息又高的离谱,最后连本带利变成一百八十万两。朝廷知道了此事,很让万岁爷没有颜面,堂堂我天朝上国怎能欠外夷人钱两?龙颜大怒之余给我降来旨意,不是这三家欠夷商一百八十万两吗?好,这次还给人家三百六十万两,加倍地还,因为你借夷人的钱就是原本不对的,是在给朝廷丢脸!同时,这三家行商全部抄家,充军伊犁。现在,朝廷在债务问题上说的是特别的清楚,若是洋商欠
行商的债务,衙门可坐视不管不闻不问;若是行商欠洋商的债务,衙门可首先对行商抄家入官,用来还外债,倘若资不抵债,则要公行全体成员负担债务,以来维持天朝的体面。”
纯如听到此处,不免心里都有些空落落的。对于钟大人口中所说的这些故事,纯如都是从不曾听说过的,真好似听了传奇一般。这些公行里发生的内情故事,有的让人好生羡慕嫉妒恨自己来得迟了,有的听了不寒而栗毛骨悚然,为自己还没有进入这是非之地暗自庆幸。
纯如心里想,看来不到京城不知道什么是高官厚禄,不来广州不知道哪里叫天高地厚。以往只是听自己的父亲梓传和公爹周玉将广州的公行时常挂在嘴边,说起来也总是一副踌躇满志异常向往的样子,自己也就是一门心思想带领江浙丝绸商人来此,既为淘金赚得银两,也是为实现老一辈子的念想,如果能在公行里谋一片天地,江浙丝绸业可以得到长足的发展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