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能在万千举子中脱颖而出的贡士,多是受着儒家学术的教育长大的。
那些圣人真言,早已经深深刻在骨子里,轻易不能改变。
而眼前这道策题,却告诉他们,可以否定圣人之言。
圣人之说,并不一定完全正确,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椎!
这种近乎离经叛道之言,如果不是出自陛下之手,众贡生估计早已把出题者骂个狗血淋头!
不过尽管心中苦不堪言,为了前程的众贡生,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绞尽脑汁,不留痕迹地吹捧这一行字。
一时间,不少人额上都冒出了一层细腻的冷汗。
殿试之上,出现这么多人无法动笔的场景,古往今来,这还是头一次。
朱正从正殿出来,迈着四方步子缓缓跺至庑殿。
不过几十来步的时间,朱正心中早已是百转千回。
历朝殿试,所出之题无非事关国策。
这些题目真的是很好,很透彻,但终归是出而无视,答而不行。
这些殿试选出来的贡士们个个才华横溢。
但毕竟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真想让他们对朝廷的政策提出什么有效建议,大多是痴人说梦!
叫他们念念圣人之言可以,你要叫他们下山入乡去推广番薯试试?
他只怕连番薯要什么时节种下去都不
知道,又谈何带着百姓改善民生?
说不定,出门在外遇到冻饿的灾民,他还要问一声“何不食肉糜”?
这样架在空中的贡士,一旦做了父母官,受苦的只会是百姓。
朱正开恩科,为的可不是选这些满嘴之乎者也,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酸腐生儒,他要的是思想开阔,有坚实的实践基础的实干型人才。
几个月前,他派张虎生去西山屯,为的可不是让他们去围山打猎,而是埋头研究真正能够增强国力,改善民生的各项事务!
比如番薯种植,再比如新式纺纱机、水泥、农业化肥等等……
但这些东西大多惊世骇俗,若想真正把这些研究出来,那去做这些事的人,必须对敢于探索新鲜事物!
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景泰年间,大明多灾多难,自己必须集中一切力量来应付接下来的狂风暴雨……
而知行合一,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那就是违背圣人之言,打破一切旧思想的种子!
在这时候的明朝,提倡格物和实测,并已经发展出实验学萌芽了。
实验学萌芽需要实事求是的学风!
若有人能接受这样的新思想,大胆创新改革,那他朱正的布局才能真正实施下去,大明,才可能在衰败中迎来真正的新生!
朱正一
边期待,一边缓缓走进庑殿。
大殿里,不少人已经咬着牙开始答题,而杨继平则迟迟未下笔。
他微微皱眉看着眼前的这一行字,神色莫名的有些怪异。
“以知促行,知行合一!”这一行字他不是第一次听到了。
早在会试之前,他便随着陛下在青莲先生的那里听到过。
那时,青莲先生一反常态的不讲考题,反而当着众多学子的面提出了这离经叛道的格物致知之说。
其他人都不敢违逆圣人,更不敢触碰忌讳,纷纷离席而去。
最后只剩陛下和他还在认真听讲,现在想来,青莲先生以那样的阵仗迎接陛下时,便已知陛下身份了吧?
想到这里,杨继平不得不佩服起先生的风骨来。
朝闻道,夕死可矣!
姑且不论这一套学说,正确与否?但作为一个文人,能够为了心中理念,赌上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这样的行为就值得世人敬佩!
现在看来,青莲先生似乎赌对了?只是不知这种情况对整个大明江山而言,是好是坏……
思及此,杨继平心中暗叹一声,又长长吁了一口气。
这才目光一凝,埋头奋笔疾书起来。
与杨继平不一样,西侧的庑殿中,王仲正咬着笔杆子冥思苦想,正值头疼之际,忽觉一片巨大
的阴影笼罩过来。
他猛地抬头一看,顿时吓得面色煞白,身体也下意识地往后倒了倒。
却是朱正一脸威严地站到了他前面,目光炯炯,气势逼人。
朱正扫了他一眼,又见他桌上的答卷仍是空白一片,便面色如常的离开这里,去了别的地方。
王仲是本次会试一百九十九名,在他身前那张案几上的便是本次会试第一百九十八名。
也就是高全。
见朱正过来,高全瞬间坐直了身子,手中的笔假模假样在纸上比划着,仿佛自己已经有了答案,只是构思从何处下笔。
朱正扫他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高全顿时兴奋地脸都红了,只觉得自己被陛下这一鼓励,茅塞顿开,文思泉涌,几十年的知识全部涌上心头!
看到高全开始作答,朱正也不停留,径直走向了另一侧的杨继平、陈笃等人,这两人向来性子沉稳,饶是朱正在面前站了好一会儿也不曾分神,依旧认认真真答题。
但即便如此,朱正的心底还是略微有些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