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穿过暖阁厚重的大门,在朱正耳边炸开,他不由得挑了挑眉,收了手中的名单。
给白飘飘打了个眼色,后者只得不情不愿的退下。
不一会儿,王吉便领着杨奇走了进来。
“罪臣,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没想到,杨卿比朕预料的还沉不住气啊。”
朱正直了直身子,居高临下地望着跪在地上的杨奇,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意味。
而他这话,听起来轻飘飘的,落在杨奇耳朵里,却不亚于一道惊雷直击而下!
陛下早就预料到他会来!
他将自己关在昭狱里这么多天,却不提审也不传召,原来是已经算好了会有今天!
杨奇心下一震!
眸子里的光瞬间被削去一半,只觉得嘴里都有些发苦,面露颓败道:“陛下高瞻远瞩,深谋远虑,将这棋盘上的每一子都看得清清楚楚……看来,罪臣还是小瞧了陛下啊……”
明明是恭维的话,却被杨阁老说的无比自然。
若是在以往,朱正或许还能陪他演演戏,做个场面活,可如今这情形,朱正却早没了故弄玄虚
的心思。
他垂眸看了看杨奇,却不接他刚才的话,沉声问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杨卿家官场浮沉几十余载,想必早已看透,今日求见,不光是为了来讲一句输的不冤吧?”
杨阁老目光闪了闪,连忙低下头:“罪臣惶恐……”
朱正摆了摆手,起身从软塌上走了下来,缓缓走到窗边去。
满院子的梅花开得无比繁茂,褐色的树枝上积满了白雪,有些树底下还挂着晶莹的冰棱。
杨奇缓缓抬头,目光落在朱正逆光的背影上。
只见他负手而立,高大的身躯巍然不动,低沉的声音缓缓传来:“朕只想知道,今日你进宫,究竟以一个罪臣阁老的身份,还是以一个孤注一掷的父亲身份?”
“父亲?我配当新科状元的父亲吗?”
杨奇仿佛失了魂般喃喃自语。
世人皆道他杨奇算计一生,为了名利不择手段,心狠手辣,抛妻弃子,从寒门书生一路爬到位极人臣,盘踞一朝阁老之位。
哪怕是下了昭狱,外边的人也都眼巴巴盯着,盯着囚犯杨奇,盯着罪臣杨阁老!
那些往日里
巴结他的人,日日只盼着他主动交代,进宫请罪,不要牵连自己。
那些与他有仇的人,日日只盼他认罪伏法,除去心头大患,免得再起风波。
可世人昭昭,无论是受过他恩惠的,还是与他有仇的,都不从真正了解他杨奇。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当今圣上却仿佛看透了他的所有心思,并一语道破他此次前来面圣的真实目的,不得不说这是一种天大的讽刺!
想到这里,杨奇浑浊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莫名的酸楚,他望着朱正的背影,几次三番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暖阁里的沙漏一点点滑动,时间一点点溜走。
朱正望着满园梅花,虽开得茂密,却依旧耐不住大雪的力量,有不少已经被压弯折断,露出早已被蛀空的虫洞。
他忽然长叹一声,缓缓转身,居高临下望着杨奇。
剑眉微蹙,面色凝重,低沉的声音自朱正嘴里缓缓流出。
“宣德元年,你高中状元,绶翰林编修,一跃成为朝中新秀,受尽皇恩,指婚高门贵女,从此鱼跃龙门,风光无限。”
“宣德八年
,进右谕德,辅佐太子朱祁镇,刚直不阿,一心教学,无畏强权。那是何等的风骨与直率!”
“正统元年,黄河沙湾决堤,无人能治,你主动请缨,擢左佥都御史之职。”
“不顾性命安危,在随时可能被洪水摧毁的河道边与工人同吃同睡,亲自督率河堤建设,宵衣旰食,置水闸、开支流、疏通运河,耗时一栽,终于消灭水患,救下万千百姓之性命。”
“那又是何等的高风亮节!”
朱正居高临下望着他,语气中带着无尽痛惜。
“谢陛下明鉴……”
杨奇神色一黯,似乎跟着朱正低沉的声音陷入了回忆,心头猛地涌上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那时的自己,一心为国为民,从不计较得失,多少人说他轴说他倔,明明只要安安心心呆在京里,凭着翰林院的资历和岳丈家的势力,平步青云、入值内阁不过是时间问题。
可他不愿啊,他不想尸位素餐,他是真心实意想干出一番大事业,想为大明、为大明的百姓开辟一处新天地!
他的目光浮动,苍老的眼眸中隐隐有泪花
浮现。
跪在地上的身子更是止不住的颤抖!
但朱正却没有理会杨奇,声音突然变得高昂起来。且语速却越来越快,一字一句都如铁定般砸下来。
“可自从你入值内阁,登上巅峰,便迷了眼,失了智,你结党营私,欺压良善,排除异己,为了一己之私不择手段,甚至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放过!”
朱正眸光中火光大盛,浓眉倒竖。
仿佛一头欲吃人的猛兽,其声如雷:“有多少无辜官员死于你手,有多少